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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三体》中为什么有那么多佛教元素? ...

  •   “这让我想起了那天夜里峨眉山的云海,”瓦西里说,“那是中国的一座山,在那山的顶上看月亮是最美的景致。那天夜里,山下全是云海,望不到边,被上空的满月照着一片银色,很像现在看到的样子。”

      ——《三体》

      在小行星带外侧的一个狭小的空间站里,军人瓦西里和学者威尔纳正在用一组悬浮的巨型镜片进行观测。这一天,观测站接到总参谋部的命令,他们被要求调整望远镜的方向,朝着七年前已被毁灭的三体星系看一眼。

      于是威尔纳看到了三体星云,瓦西里想到了峨眉山月。三体星系里的三颗恒星,如今只余其二。这个已没有生命迹象的双星系统不停地吸收星云物质,强辐射使它们发出明亮的光芒。面朝这四光年外的文明墓场,瓦西里不禁发出感慨:“这让我想起了那天夜里峨眉山的云海。……在那山的顶上看月亮是最美的景致。”

      瓦西里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中国人,他生活在距今约三个世纪之后的广播纪元。在作者的想象中,三百年后的地球政治格局早已面目全非,那时世界上通行着一种中英文夹杂的新式语言。或许是因为外星文明的威胁和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无论是国别的差异还是地球表面的物理距离都已显得微不足道,所以瓦西里见过峨眉山月并不奇怪,他在眺望浩瀚宇宙时做此联想也不算突兀。

      不过峨眉山月对于中国人来说,当然不只是一种景致那么简单。

      “普贤菩萨……虽尽十方法界,无非所住真境。而此大光明山,实为应化道场。”(《重修峨眉山志流通序》)

      首先峨眉山是佛教名胜,它在古籍中有“大光明山”之称,为普贤菩萨之道场。之所以叫“光明山”,是因为此处有“佛光昼现,圣灯夜来”。所谓“佛光”,指的是在峨眉金顶峰前的悬崖边上,时而可见五色辉映的光圈。所谓“圣灯”,则是夜间峨眉山下漂移不定的鬼火。前者属山间水汽折射构成的光学现象,后者为露天磷矿所致。

      现实中的峨眉山月照耀云海,不知是否跟三体星云的亮度仍有差距,但若附之以“大光明”的联想,肯定就和远方的奇景相侔了。《三体》中牵扯到佛教的地方不少,比如有个懒散的数学家曾跑去寺院中避世,并在那里听到了他未来妻子的诡异祷告,什么“佛祖保佑我主脱离苦海。”另有“面壁计划”,这是一个容易让人联想到令狐冲和达摩祖师的名词。据《景德传灯录》记载,达摩祖师于南北朝年间抵达中土,因与南梁皇帝萧衍话不投机而渡江北上,在少林寺中面壁而坐,终日默然。“面壁”的典故或取于此。

      再如作者形容四维物体仿佛“纳须弥于芥子”。“须弥”是印度神话中位于世界中心的巨山,“芥子”指代极为微小的事物。将须弥山藏于芥子之中,即小能容大。以庞然大物入于微小空间而不亏损,又让人联想到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提到的“阳羡鹅笼”的故事——一个十七八岁的书生进入鹅笼之中,鹅笼没有变大,书生也未变小,却能与笼中双鹅并坐——这种不符合物理直觉的描述一看就有佛教的影子。

      “然此类思想,盖非中国所故有,段成式已谓出于天竺……”(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西游记》中引《苏武慢》云:“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佛教对佛性、佛法的形容与其极富雄奇想象力的宇宙观,确实很适合为科幻文学所用。峨眉山东临岷江,南向大渡河,古来顺江出蜀之人,都能回头遥望那犹如美人青黛的峨眉山色。那景象李白见过,苏轼也见过。所以峨眉山月还是他们的诗。

      李白:“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杨万里:“君不见李家谪仙吟掉头,解道峨眉山月半轮秋。”

      苏轼:“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谪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

      子贤:“白帝城边落木秋,峨眉山上月如钩。少陵野老曾为客,太白仙人旧所游。”

      《峨眉山月歌》据传为李白初次离开蜀地时所作,诗中寄托了青年诗人辞亲远游时的怀恋故土之情。小说《三体》写到广播纪元时,地球人正在为随时可能到来的外星文明打击惶惶不可终日,而研发光速飞船逃离太阳系,则被认为是绝境求生的三种方法之一。那作者在这里提到峨眉山月,是否暗示着地球人应当及早仗剑去国乘舟远航呢?这样说恐怕有过度解读之嫌。不过远离蜀中山水的羁旅之愁,与辞别母星漂流太空的彷徨心境,应该多少有相通之处。

      我上一次看到有人将峨眉山与宇宙和未来科技联系在一起,还是在十六年前的科教纪录片《宇宙与人》中。影片的旁白提到,那距离峨眉山不远的乐山大佛,是象征光明与未来的弥勒。而乐山大佛视线前方,恰好是中国的核动力研究院。此片还用阴阳生万物来类比拥有正负两极的电磁力,说得好像人类早期朴素的宗教哲学世界观巧妙地暗合了现代科学对宇宙的发现与认知——这当然不是说古人真比爱因斯坦更早了解量子力学和相对论,而是关于无限和微观世界的推想古已有之,只是当时它们是作为思维的游戏存在,千年后又为人们对宇宙原理的表述提供了更富诗意的语言素材。总有人说《三体》文笔不佳,好像它的成功只在于逻辑和脑洞。我倒觉得《三体》 不只文笔流畅,其随处可见的东方色彩还让人在本属舶来品的科幻体裁中体会到了一种亲切感。文中的佛教典故是例子之一,还有那不讲究透视原理的东方画派,以及用大篆刻在冥王星上的《诗经》。

      有阵子“国学”盛行,家长们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觉得自己的孩子非背《弟子规》不可,因为“做人不能忘本”。可是为什么呢?人本来就是在不断忘本中前进的。其实我们之中从来也不缺被身后的风景吸引而不热衷于向前奔涌的复古人士,至于认为故纸中的山河太过凄凉的新生代,似乎没必要强迫他们做文化的守墓人吧。

      听闻前两天大家都在抢苹果,新潮的玩意真美。如果有一天太阳系真的毁灭,或许在那冥王星地底的石刻上,果机会和《峨眉山月歌》一同上榜,那是我们给岁月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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