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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市 ...

  •   将近日落的时候,男人回来了。
      今日还是同前几天一样,烈日不知疲倦地照射着早已干裂的土地,似乎想将大地中最后一点水分都压榨干净,丝毫也不给与这早就走投无路的人们活路。
      男人家中还有丰年时留下的余粮,可这也支撑不了多久——那缸里的米早就快见了底,滕人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些被老鼠叼去洞里的面粉来,这几日将就着过了。
      不过好歹天无绝人之路,他今日运气不错。
      男人和同乡约好一同去寻水源,男人往东走,同乡往西走,竟在路上发现了一只出来觅食的野雉来。
      那雉浑身瘦成了骨架,见人来也不知奔逃,仍旧怏怏地在原地用爪子挠地,男人一走过去,轻而易举地就将雉提了起来,一路藏进衣袖里回了家。
      那同乡遍寻他不着,还以为男人摔进了山崖里,一路唉声叹气地回了家。
      男人回家之时,一眼朝看见了那跪在自家门前的老妪。
      他担心妇人看见他衣袖里的东西,就一路绕着从后门回了家,将雉用簸箕盖住,朝滕人问道:
      "外面那婆子是怎么回事?"
      滕人见着那雉,眼便亮了起来,展颜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想起了门外那老妪,眉复又蹙道:
      "是李家婆子,说是孩儿不肯给她吃水,让她自寻了个死路——她在床上躺了三天竟还未咽气,只觉喉中烧得厉害,便想来这里讨口水喝,也好甘心咽了气去。"
      此时男人那两个孩儿俱都百般耐聊地站在院中,看着那红日渐渐地西沉了下去,方圆百里竟都听不见人声,只余了死一般的寂寥来。
      他二人白日将屋中各个角落都翻了个遍也不曾挖着那蚂蚁洞来,此时落得个精疲力尽,动也不想动;倒是两脚羊蹲在一边啃了一天的树根,此时精力尚可。
      男人听罢滕人的话,将桌子拍得哗哗作响:
      "她这是特意来找我晦气了?死也不找个好地——我把她撵走。"
      说罢竟就雷厉风行地转身出了院子,滕人想留也留不及,
      "哎……"
      滕人急追了出去,
      "她也未曾做过什么……夫君!"
      两脚羊站在屋檐下,看着那男人一阵风一般地走了出去,滕人在他身后神情急切地追着,似乎在叫着什么——两脚羊犹豫了一瞬,看着大郎和二郎也追了出去,便就又缩回了檐下,小心翼翼地看着院前的动静。
      男人将老妪抬将起来,几步扔在了那早已干涸的田埂上,滕人急追上去,一把扶起了那在地上呻吟不止的妇人。
      妇人睁开眼,那瘦如枯骨地手紧紧地拽住了滕人的衣袖,混浊的眼死死地盯着她:
      "……好菩萨……"
      那妇人道,
      "您行行好——"
      滕人又悔又急,抱住了那老妪将要说些什么,男人却一把提起滕人来,又任由妇人的头同土地撞出了一记沉闷的声响:
      "走。"
      "……"
      妇人摔在田埂上,眼仍旧死死地望着男人与滕人远去的方向,干裂的嘴张了又张,却只发出了几声低不可闻的哀吟声,只得任由男人与滕人将她远远地扔在了荒凉无匹的田埂中。
      两脚羊看着男人与滕人一路匆匆地回了屋,将门狠狠一带,弄出了好大的声响。
      大郎和二郎在门口迟疑了一下,也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暮色四合,两脚羊看着在檐下看着屋里那微弱的灯火,又朝田埂的方向望了过去。
      两脚羊将白日里没吃完的饼揣在怀中,朝黑夜里走了过去。
      她自小睡在屋外,于黑夜里的一切事物都亲近得很,因而没费了多少功夫就借着月光走到了那老妇人的身旁。
      漆黑的夜里,老妪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仿佛成了一块无声无息的石,静静地卧在了田埂上。
      两脚羊走上前去,将饼凑进妇人的嘴边,"啊"、"啊"地叫了几声。
      那妇人浑身僵冷,显然已经死了。
      两脚羊等了半晌,那妇人也不曾动作,她却不懂人的生死轮回的道理,仍旧把饼往妇人嘴里凑,好歹将那小得可怜的饼放入了妇人的嘴中。
      月光温柔,时不时躲进了重叠了的云里,清冷得同很多很多年前别无二致。
      两脚羊又在田埂上坐了半晌,用手试探着推了推妇人的身体,后来又被一只钻出洞来叼取妇人嘴边落下来碎屑的老鼠吸引了注意力,追着那鼠渐渐地跑远了。
      妇人仍旧一动不动,在田埂上安静而又祥和的很。
      第二日,男人联着妇人将那抓来的雉除了毛,又将肚剖开,取来内脏放在锅里炒了,架着雉在火上烤了。
      两脚羊闻见香气,在一旁畏畏缩缩地盯着大郎和二郎手里的雉骨,等了半晌却只见他二人连手中的骨头都嚼碎了咽了进去,不由得垂着头又去了院外。
      滕人向来心疼她,便就偷偷地把手中的那一份放进了袖子中,等男人走后再来拿给两脚羊。
      两脚羊堆在檐下,又想去找自己上回从山间拾到的树根树皮来啃,却不想在院中和人撞了个正着——那人行色匆匆,将两脚羊随意一推在了地上,一面叫着男人一面闯了进去。
      男人和滕人猝不及防,只仓皇将没吃完的骨头往怀里一揣,仍旧留了些残渣在地上,就这么明晃晃地映入了来人的眼中。
      "……刘兄弟。"
      那汉子咽了咽口水,眼睛快要贴在了那堆骨头上,
      "你打哪来的这东西?"
      男人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回道,
      "出门找东西撞见的,就剩了这些准备留着……"
      "……"
      那汉子咽了口口水,眼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堆骨头。
      "……你过来倒底有什么事?"
      那人还没等男人说完,便几步跨进了屋中,饿虎扑食一般地将大郎和二郎面前的骨头抢了过来,不要命似的吞进了嘴里。
      "……"
      男人隐隐有些怒气,滕人却在一旁暗暗地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
      今日若不让这汉子顺了心愿吃了这些,只怕他回去就要大肆宣扬起来,到时候——他家损失的就不知这一只雉的代价了。
      两脚羊看着那人将地上余下的骨头都狼吞虎咽一般地吃进了肚里,不由得有些委屈:滕人为什么宁可把这些东西给别人也不愿给她?
      男人冷眼看着那人吃完了地上的骨头。
      "倒底有什么事?"
      那汉子这才似回过神一般地,同男人殷切地笑了一笑:
      "嘿嘿,里尹说了,过两天要在村子祭祀河伯,他让你去市上买菜人和两脚羊,好作祭祀用。"
      汉子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个小袋子来,递在了男人的手上。
      男人接过,拿在手上掂了掂,
      "没事了?"
      "没事了。"
      汉子抹干净嘴边的油渍,冲男人心知肚明地挑了挑眉,
      "谢了。"
      汉子替男人关好门,走到廊下冲向门中窥视的两脚羊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笑,转身走了。
      两脚羊躲了一躲,充满戒备地看着汉子——就像一只张牙咧嘴的狗,看着汉子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清晨的山路中。
      屋内,滕人和男人将收在衣服里的骨头抖出来,又分了大郎和二郎些,便将这些收进了坛中,存着下次再吃。
      两个孩儿眼见到嘴的食物被人分去了一半,情绪多少都有些低落,便也对滕人分给他二人的骨更珍视了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吃了。
      吃罢饭,男人将两个孩儿唤过来,吩咐道:
      "刚才你们也听见了,我要去市上买菜人,你俩谁要跟我去?"
      二郎听了便兴奋地跳将起来,
      "我去!"
      自从旱灾来了之后,他们已有许多天没出门了,如今好容易有了个放风的机会,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
      男人看向大郎。
      大郎沉默了一会儿,抿起嘴,看向一边已激动不已的二郎,回道:
      "既然二郎想去,我就在家里守着吧。"
      男人摸了摸大郎的头,
      "也好,你比二郎懂事些,有你在家中守着,我也放心些。"
      大郎却不出声起来,那番话显然说得不情不愿,自个便走了出去,正好瞅见了往屋内探头探脑的两脚羊,干脆也同她一起蹲在了檐下。
      两脚羊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又看着滕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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