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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浮生百般难(四) ...

  •   谢成君浑身颤栗,强忍住心下层层翻涌过来的不适之感,回首对婢女唤道:
      "你说的那柳映倒底在哪儿?"
      婢女便也小心翼翼地跳入了房中,径直走向屋中一处黑沉沉的角落里,蹲下身来,将那倒地哀叫的女子扶起来靠在自己腿上,抬头对谢成君喊道:
      "牡丹姐姐,在这里。"
      谢成君吃了个教训,这回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躺在地上的女子来,好容易曲曲折折地到了柳映那处。
      这屋中混合交杂着病气与一股骚臭味,谢成君能走到她面前便已是极限,此时微微低下身去,果见柳映脸色苍白双脸颊凹陷,便张嘴又要说什么,那柳映却如回光返照一般地抓住了她的手,将那锦绣的袖子扯出了道黑痕来,对着她痛呼道:
      "救救我……"
      谢成君惊了一惊,心中凉意一股接一股地涌上来,竟也任由她抓着自己手,动作缓慢地蹲了下去,问向婢女道:
      "她得的什么病?"
      婢女见了柳映这副模样,又开始抽抽噎噎地哽咽起来,此时听了谢成君这话抬起头答道:
      "我不知道……我们原先都睡在一间房里,一开始只有桃红姐姐一个人得了病——她告诉了老板,可老板只让人将她带了下去,说是让人帮她治病,我们便再没见过她……"
      "后来又有人得了这病,老板便都让人一个一个地把她们带了下去,我们一开始还在奇怪,可是后来就发现了这间院子……"
      在这间院子里,那些女子被一个个地扔了进来,气若游丝地在这间屋子摸索着想寻一个落脚处,间或脚下被人一绊,或许就这般重重地跌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
      谢成君看着那柳映苍白虚弱的脸色,又想起自己身边约莫又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那些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子的躯体来,浑身似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地,呆呆地看了柳映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像是回过神,咬牙定住了神,弯腰同那婢女将柳映扶了起来:
      "走,我们带她出去。"
      婢女一喜,忙让柳映倚靠在自己的身上,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女子的身体,扶着她就要往门外走去。
      谢成君跟在她二人身后,颇有些心神不定。
      她何曾见过这些场面?
      就算不说她以前如何在京都春风得意,就算是这几个月同构琴东躲西藏,最后再不济也被人关进了暗室,她也没见过这般的场景来。
      她正这般想着,猝不及防脚踝又被人猛地一抓,身体不受控制往前倾了一段,脚下那高底的鞋再也不堪重负,带着她狠狠地摔了下来。
      谢成君那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终于禁受不住,身体也如那些女子一般扑在了相互交叠着的躯体上,脸色惨白地蹬开了那只脏污不堪的手来:
      "放开我!"
      那声音尖锐而又狼狈,浑然不似往日里跌落泥泞也泰然自若的魏国长公主。
      那手果然依言缩了回去,谢成君却只觉得心中似有万蚁啃噬而过,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又恰好与那女子对视开来,登时更觉崩溃,在其中挣扎了半晌也未能挣扎出来。
      最后还是婢女察觉不对,将柳映放在门前急急跑过来扶起了她,可待带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出那柴房之中时——那柴房的女子却似在此时全都惊醒了过来,她二人刚动一步便全都争先恐后地抓上谢成君的身体,嘴唇一开一阖,眼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般地迫切地看着她,眼流着泪哀叫道:
      "……救救我!"
      "我好痛啊……"
      一时间如百鬼齐鸣,凄怨不止。
      谢成君尖叫一声,抱着头不管不顾地胡乱挣脱了那些女子虚弱脱力的手,败家之犬一样的跑了出去,飞也似的逃离了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
      ————
      她能救得了一人,难道还救得了她们成千上百个人吗?
      多少次午夜梦回,谢成君尖叫着自床上惊醒过来,抬头再对上窗外那惨白的月,顿时更觉得阴风阵阵,凄凉无匹。
      她一定要逃出去。
      因了那样的缘故,自那天起,谢成君便一日一日地憔悴了下去。
      而又加之她眼高于顶的态度,客人也渐渐冷落了下去,一时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老板终有一日在房中对她似笑非笑地嘱咐道:
      "你若再不开窍,便需得搬去二楼去住了。"
      二楼是什么地方,谢成君自然清楚得很。
      三楼附庸风雅注重形容,由得如谢成君一般容色无双的女子立下规矩开门见客,甚至有时还可将那客人赶出门来——可二楼却不一样了。
      二楼尽皆是货真价实的花娘。
      谢成君委实想不到构琴那冷冰冰的脸奴颜媚膝起来倒底是何种模样,不过她也没多大兴趣知道就是了。
      构琴在红袖招越发的如鱼得水,春风得意起来,谢成君却如昙花一现,渐渐地在众人眼中销声匿迹。
      她于某一日行过二楼的厢房,在看见那女子花枝招展地倚在门边后猛然惊觉,狼狈地逃回了自己的房中后,在那里呆坐了良久,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至此,她才开始展颜对着那些客人来,曲折婉转,终究是在三楼给自己留了一席之地。
      谢成君无时无刻地不在想着逃跑,可红袖招的守卫密不透风,她只不过在门口稍作徘徊,那守卫便伸手将她请了回去。
      如是这般,谢成君再不敢轻举妄动,只仍旧在红袖招里蹉跎着年月。
      只是那不幸中的万幸,昔日昭德长公主名动天下,可终究被困在深宫中,北地偏远,故人又都四下零落,竟无人识得佳人真容。
      晨昏滚滚水东流,今古悠悠日西坠。
      谢成君在一日间放下琵琶,看着那客人醺醺然地出了房门,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原来自己委身烟花之地早已有了一年之久。
      今日,又到十五。
      楼中新人换旧人,谢成君不复从前风光,构琴也渐渐地不再得意,任凭她如何委屈自己也好,终究是留不住那些喜新厌旧的客人来。
      谢成君在那次以后也陆陆续续地同构琴见过几面,隐隐约约地听着她高楼起再高楼塌,挽断长衫也留不住。
      她有意不打听构琴状况,刻意地将她压在了记忆深处,渐渐地由她面容模糊。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红袖招中,每每最热闹的也就是这十五之日了。
      谢成君想,这一年来的韬光养晦便也只为了这一日罢了。
      她恶心透了这勾栏坊中的一切,情愿在外流离逃亡也不愿意再委身于此。
      大抵世间女子都有逆来顺受的本性,老板见这一年来谢成君不再反抗,便也渐渐地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又开始捧着楼中千娇百媚的新人。
      谢成君挥退了侍候自己的奴婢,换上一身简装,退去了发上的珠翠,趁着这繁华无匹的夜色奔逃起来。
      红袖招的路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守卫尽管仍在忠于职守地围着这莺歌燕舞的楼走动,可心中早已被搅得心猿意马,眼风不住地朝楼中瞥去。
      谢成君矮下身来,找到花墙下的那处狗洞,躬腰钻了下去。
      她屏住了呼吸,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们发现了自己么?
      他们会过来么?
      黑夜中谢成君竭力睁大了双眼瞧着墙后的一切,心却跳如擂鼓,越发地觉得了那脚步声在渐渐逼近。
      她的裙摆被墙下的一簇花草勾住,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撕裂的声响。
      "……唔!"
      谢成君的嘴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将那声惊呼咽在了喉咙中。
      构琴的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一手替她拨去了那撕裂的裙摆来,压低了声音道:
      "公主,别怕,是我。"
      "……"
      谢成君僵立片刻,这才慢慢地挣脱了她的手,蹑手蹑脚地从狗洞中爬了出来。
      她二人在月光下相视而望,谢成君却只见构琴面容憔悴神色消瘦,不由得微微一怔,心想她好歹有武艺傍身,怎么连自己也比不上了?
      不过当下也没空纠结这个,她只对构琴道:
      "你走是不走?"
      构琴微微一点头,纵身牵起了她的手:
      "走!"
      那厢红袖招里面守卫的人终究是发现了不对,皆都呼喝道:
      "停下来!"
      谢成君和构琴对视一眼,忙专寻了那小路去跑,借着曲折的山路将那群守卫渐渐地甩在了身后。
      可十五人群纷杂,此时弄出了动静千万盏灯笼便都照了过来,谢成君脚下速度不变,却见构琴行程渐渐地落在了她身后,不由得急道:
      "你怎么回事?"
      "……"
      构琴的动作顿了一顿,挥手将她一把推了出去:
      "你先走,我帮你挡着他们!"
      谢成君心下略有犹豫,可想着往日逃亡构琴皆视自己为拖累,便对她道:
      "我在前面路上第十八棵柳树下等你!"
      构琴没看她,伸手扯过来一个守卫的剑来:
      "走啊!"
      谢成君不再犹豫,脚下一转朝前方奔了过去。
      构琴回过头来看着她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手中长剑射出凛凛的寒光来,破风一般地斩了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浮生百般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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