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歌尽满长安》星斗阑干

27、第二十七章

　　在军营已经有了些时日，李茹芸跟着邱毅当值也算是颇为熟稔，邱毅更是时常把不打不相识挂在嘴边，李茹芸觉得这邱毅虽是胆子小了些，但是为人还算正派，不会打小报告，便整天和他一起猫着躲懒。李茹芸观察着李承恩和吴瑾二人，用胳膊肘拱了拱一旁邱毅：“诶，你说他们这哪儿像是相恋之人，一天下来也没一个时辰待在一起。”邱毅笑道：“就是，我们这般整日待在一起才算是神仙眷侣。”李茹芸瞪了邱毅一眼：“你这是又皮痒了是吧？姑奶奶给你松松筋骨？”邱毅一脸陪笑道：“不敢不敢。”见李茹芸并未发作，便又说道：“不过你可以考虑一下，你看我们年级相仿，不若你嫁给我，我肯定待你好。”说完便跑得远远的，躲在柱子后面张望。李茹芸好气又好笑，指着他说道：“你看看你，胆子这么小，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还不丢下我撒丫子就跑了，哪里是靠得住的。”邱毅皱着眉道：“那大不了我托我爹给我某个一官半职，闲赋在家整日陪着你，哪儿也不去不就好了，这总没有危险吧。”李茹芸咂舌：“啧啧啧，男儿当志在四方，老骥才伏枥，你这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没志气。诶，你没骑过马吧。”邱毅摇摇头：“不曾骑过，我就是个守城门的，又不需要出城，骑什么马？”

　　李茹芸指了指马厩说道：“你想不想试试，朝廷刚给我们军营送来一匹战马，因还未驯服，现在也没个主，我们要是去把它驯服了，那这马就归我们了。”邱毅从小便有侠客梦，奈何胆子小，现在这李茹芸这般怂恿之下，也是有些心动了，问道：“这马好驯服吗？”李茹芸不屑道：“我看过他们驯马，无非就是骑在它背上，使劲抱住脖子，它摔不下你来，就回乖乖让你骑了。”邱毅听完蠢蠢欲动：“这么简单？那我们去看看吧。”

　　李茹芸拉着邱毅来到马厩，门口的将士是个熟人，打了声招呼说是带邱毅进去参观参观，他也没多做为难，只是叮嘱不要靠近新来的马匹，那匹蒙古马，性子烈得很。李茹芸点头称是，便带着邱毅进了马厩。

　　二人才进来，迎面就看见了那匹烈马，正站在那儿打着响鼻。李茹芸走进前看了看，说道：“你看这马草它一口都没吃，饿了一整天了，定是没什么力气了，看我今日来驯服它。”

　　刚走进前，那马便踱着步子躁动不安起来，李茹芸解开马缰，翻身上马。还未待李茹芸牵起马缰，这马便撒开蹄子跑了起来，李茹芸眼疾手快抓住了马鬃，死死抱住马脖子。马被揪住了鬃毛，吃痛之下开始嘶鸣，上蹿下跳企图把李茹芸摔下马背，一旁的邱毅早已吓得呆愣住了。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马厩外的守卫，连忙跑进来一看，却见李茹芸趴在马背上面色潮红，看样子要不了多久便会脱力，急忙喊道：“快去叫李将军！再慢就要出人命了。”一人连忙跑去禀告。

　　李茹芸奋力抓着，指节都发白了，她知道自己决不能放手，被摔下马定会惨死在马蹄之下，只是手上却越来越使不上力气了。这时马却突然发力扬起前蹄，直立而起，李茹芸手一滑，竟是栽下马来，这马顺势踏下。眼看着这马蹄就要落下，众人皆是一声惊呼，李茹芸闭上了眼，想着此生应是无缘再与李承恩在一起了，祈求苍天下辈子别让他们做父女了。这时却有一个身影飞扑而上，趴在了李茹芸身体上方，李茹芸听见一声惨烈的叫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清脆声响，一滩滚烫的鲜血喷在脖颈旁。

　　李承恩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一幕，马蹄眼看便要落下，自己无论如何也阻拦不了，这近在咫尺却彷如天涯，众人的惊呼声中，李承恩心猛地揪了一下，却见一旁吓得呆愣地邱毅飞身扑上，挡在了李茹芸身上。马蹄重重落下，邱毅口喷鲜血一声惨呼趴倒下去，生死不知。这马又再次扬起马蹄，李承恩连忙提枪而上，狠狠刺中了马的脖子，蒙古马嘶鸣一声倒在地上抽搐着。李承恩死死攥着长枪，把马钉在地上，一面高声吼道：“快叫大夫！”

　　匆匆赶来的吴老先生见状连忙喊人小心翼翼把邱毅抬上担架带回帐中医治。李承恩让人清理了一下四周，对着仍躺在地上的李茹芸说道：“如果邱公子有事，你便等着邱大人要你的命吧。”说完便跟着去查看邱毅的伤势了。李茹芸怔怔望着天，耳边回响着邱毅晕过去之前的那句话：“还好你没事。”

　　邱道正这边刚下朝，就接到家奴的传信，心急如焚赶往军营。见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儿子，不禁老泪纵横，他哭喊道：“昨日都还好好的，怎么今日这就这般模样了”。李承恩十分歉疚地说道：“邱大人，是我管教不严，属下贪玩跑去驯马，怎知那马刚烈异常，竟是摔人下来，邱公子舍命相救，被那马蹄踏中了。”

　　邱道正怒道：“是谁！是谁害了我儿。”李承恩连忙道：“我会处罚她的，还请大人放心。”邱道正怒不可遏，大声吼道：“处罚？我要他抵命！快告诉我是谁，不然我就闹到陛下面前去！”李承恩还要劝说，在门外听着争执的李茹芸，掀开了帘子走进来，说道：“是我。”

　　邱道正看着眼前来人，眼睛一眯：“算你敢作敢当，老夫便给你个痛快。李将军，这丫头的人头我是要定了！”这时，嘈杂的说话声中，邱毅悠悠转醒，看到面前来人，虚弱的喊道：“爹，孩儿好疼啊。”邱道正闻言回过身趴在床前老泪纵横道：“毅儿，你觉得怎么样，哪儿疼啊。爹带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邱毅想侧个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了，他带着哭腔说道：“爹，孩儿的腿好像动不了了。”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吴大夫犹豫着上前说道：“邱公子应是被马蹄踩踏，断了筋骨，所以下半身瘫了。”邱毅听完如遭雷击，邱道正连忙拉着自己请来的赵大夫问道：“赵大夫，你给我儿看看。看看还能不能治好。”赵大夫上前查看了片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断骨能续，可是断了的经脉却是无药可医，马蹄这么重力踏下，没有伤及肺腑已经是万幸了，邱公子以后可能再也动弹不得了。”邱道正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赵大夫是他最后一丝希望，却也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状若癫狂地跑到李茹芸面前，掐着她的脖子疯狂喊道：“都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李承恩几人连忙去拦，李茹芸被掐的喘不过气来，却仍旧任由邱道正施为，不做反抗。邱毅在床上奋力敲打着床沿，费力嘶喊道：“爹，特便是那个茹芸姑娘。”

　　邱道正一怔，松开手指着李茹芸，看向自己的儿子，艰难问道：“她就是你朝思暮想的李茹芸？呵，难怪，你竟是为了她连命也不要了。”邱道正转头对李茹芸说道：“也罢，谁叫我这傻儿子认定了你，我便给你个机会，你要么嫁给我儿子，要么就奉上人头！”李茹芸低下头，轻声说道：“恕难从命。”

　　邱道正轻笑了一声：“好，那你就自己动手吧。”李茹芸闻言一把扯过旁边的佩剑抹向脖颈，却被李承恩眼疾手快一把夺下。李承恩朝邱道正说道：“她嫁。”

　　李茹芸抬起头，不可置信看向李承恩：“你，要我嫁给别人？”李承恩撇过头，没有看她那锐利的逼问眼神，沉声说道：“你是我女儿，你的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你说了算。”

　　李茹芸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狠声问道：“你明知道我爱慕的是你，你居然要我嫁给别人？”众人闻言皆是惊骇。李承恩耳边嗡嗡，这种背德不伦的感情，被捅了出来，毫无遮掩地摆在所有人面前，他狠声说道：“放肆，我是你父亲，看来是我平时太宠你了，竟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李茹芸含着泪哽咽道：“你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早就死了。我跟你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我早就发现我已经彻底离不开你了。”

　　李承恩内心叫嚣着，干脆都一起疯了吧，告诉她，自己也是同她一般心思，可是理智告诉他，这样下去李茹芸只会万劫不复，他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道：“你放弃吧，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李茹芸摇摇头：“我不信，这么多年你都没成亲。我还有机会，你还是可以接受我。”

　　李承恩问道：“是不是我成亲便能断了你这念头。”他走到一旁站着的吴瑾身前，拉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凤求凰’银镯子，轻轻给吴瑾戴上了，启唇轻吐：“吴姑娘，这镯子名为凤求凰，是求爱之物，我今日便向你提亲，你可愿嫁于我为妻。”

　　吴瑾虽知李承恩是为了逼迫李茹芸死心，但是自己内心仍是欣喜的，她转头看向自己的爷爷，吴老大夫看着孙女喜极而泣的样子，也点了点头，自己也不是瞎子，这么久以来孙女对李将军的付出自己一直看在眼里，若是两人真能玉成好事，自己老了也走的放心。见爷爷点头答应，吴瑾也捂着镯子点点头：“吴瑾愿意。”

　　李茹芸看着那套在吴瑾腕上的镯子，一阵恍惚，摔坐在地上，低低笑了起来：“原来你竟这般不愿娶我。呵，我这么多年竟是自作多情，哈哈哈哈。”她笑得多癫狂，李承恩心里就有多痛苦，他甚至恨那些自己奉为神祇的伦理道德，但是他不能，如果李茹芸不嫁，那邱道正定不会罢休，李茹芸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自己这样做应该是对的，他内心如是安慰道，只是听着李茹芸那凄厉的笑声，他的心里难受极了。

　　沉默许久的邱毅，低声道：“大家能否让我和茹芸姑娘单独说说话。”众人早就不想待在这个修罗场般的地方，纷纷退了出去，李承恩看了眼还跌坐在地的李茹芸，狠狠心走了出去。

　　整个营帐中就剩下两人，邱毅含着泪望着那个平时总是一副喜形于色，如今却毫无生气的李茹芸，轻声问道：“你就这般不愿意嫁给我吗？”李茹芸望向他，眼神幽怨哀戚，她缓缓说道：“你知道一个人被你珍藏在心里，他如今却从里面破门而出的感受吗？我用所有的感情去堆砌，才牢牢把他锁住，他却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一切土崩瓦解。我这般全心全意爱慕他，所以我便没有空余的地方，再去盛放另一份感情。”

　　邱毅沉默许久，才轻声说道：“我懂了，我会去向我父亲求情，让他放过你。”李茹芸站起身来，走到床前，轻轻蹲下身子，伸手帮邱毅拭去泪痕：“不必了，既然他心意已决，我也不必强求。你舍命相护，我便以身相许来报答，只是，我心里可能此生都不会有你。”邱毅艰难弯起了嘴角：“若是你愿意陪着我，我此生便无憾了。”

　　数日后，李将军府内。

　　杨青蔓看着眼前穿着一袭红色嫁衣的李茹芸，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李茹芸见好友欲言又止，便笑着问道：“怎么了，我穿这衣服不好看吗？”杨青蔓叹了口气：“你穿什么都好看，只不过你真的想清楚了么。”李茹芸那天回来找到自己，并跟自己讲述了所发生的事。李茹芸当时很平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当时杨青蔓知道自己的好友对这段感情有多么难以割舍，她如今的嫁衣也是用当年李承恩为她庆祝九岁生辰的时候，所用的红纱缝制而成的，她珍藏了这么多年的生辰礼物，如今要伴随着她，一起离开那个眷恋已久的男人，她这是根本就放不下啊。

　　杨青蔓看着李茹芸笑容勉强，却还固执对自己说道：“我想清楚了，邱毅为了我连命都不要，我怎么能辜负他呢。”杨青蔓挽住李茹芸的手说道：“那你就要辜负你自己吗？”李茹芸轻笑：“哪有什么辜负自己，我只不过是想嫁给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罢了。”杨青蔓哑口。

　　李茹芸拍了拍杨青蔓的手背：“好了，今天是我大婚之日，一会酒桌上要多喝几杯。”杨青蔓见她这般强颜欢笑，也跟着嗔怪到：“你知我不会喝酒。”

　　这时门外喊着吉时已到，杨青蔓帮李茹芸盖上盖头，牵着她往外走去。到门口时，李茹芸问一旁的管家：“李将军没来送我吗？”管家答道：“方才军营来报说是突厥派兵来犯，贼人众多来势汹汹，将军便去了。”李茹芸点点头没有说话，杨青蔓扶着她上了迎亲马车，因为邱毅无法迎亲，所以便只是雇了一支长长的鼓吹乐队，数辆马车装着嫁妆，而新郎官在府内等候。

　　一片锣鼓震天声中，马车终于开始行进。唢呐喇叭的声音把整条街道都塞得满满当当。这时一个人影骑着马飞快从车旁略过，奔向将军府。李茹芸认识这人，他是李承恩的斥候肖玮。她连忙大喊：“停车。”马车缓缓停下，喧闹的吹打也渐渐平息，整条街道就听见肖玮略带哭腔地跟老管家回报：“李将军被突厥围困，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