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深庭》小寂

8、太后

　　夜深了，月绾依却难以入眠。
　　今天，太后的宫女令带来了太后的手谕，命她三天后觐见。那纸薄薄的诏书，像千斤顶一样沉沉压在她心上。四年来，她一直圣眷隆厚，太后也未曾对她另眼看待。即便封妃之事，太后也不曾干预。如今她的恩宠虽不衰但也不像从前那般独占鳌头，却忽然被独自传召，所谓何事？
　　月绾依细细回想她看到过的太后。只隐约记得她慈善和蔼的微笑，知道她是出身乾婆达族的嫡女，圣上的生母，延南王的养母，康运帝的皇贵妃。除此之外，她的性格，她的喜恶，她的忌讳，月绾依一无所知。这时候月绾依才发现，她对太后，这个国家最最尊贵的女人毫不了解。
　　乾婆达皇太后之于月绾依就不过是隐在重重宫闱之后的一团氤氲的影子，扑溯迷离。
　　月绾依忧心忡忡，沉吟良久，才问道：“皇太后是怎样的女子？”
　　荷薏顿了顿，半响，才蹦出几个字：“太后该是极善的。”
　　月绾依皱眉，冷笑道：“能在后宫中生存下来的女人，有哪个称得上一个‘善’字？而且你别忘了她是乾婆达家族出来的。而且怡善贵妃••••••”怡善贵妃是宫中的禁忌。当年先帝甍逝，留下遗诏让圣上即位，怡善贵妃心中始终不忿但也无可奈何。后来，她就慢慢在宫廷中消失，没有人再提起她，仿佛她从未存在，包括她的亲生儿子，齐平郡王夜钟。
　　四帝族：琉璃，迦楼罗，乾婆达，琅琊，据说是在“天之父，地之母”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存在的了。这四个家族可以说是见证了至曼国的历史，看到了羽朝的创建灭亡，夜潮的兴起强盛。因此，在民间中关于四帝族的传说流传甚广。对于各个家族的人的性格特征，普通人都能够耳熟能详。
　　所以，虽然月绾依不是士族出身。不像仁妃她们通过联姻交往等关系对四帝族有着相对深刻的认识。她对于四帝族的人还是知道一点的。
　　譬如说，纯正的琉璃族人的外貌与常人不同。靖敏公主大概就是继承了母亲皇后的相貌，故此眼睛是金褐色的。只是对于四帝族之首的琉璃家族很多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乾婆达家族更为人所知，当然一部分也是由于出身乾婆达家族的皇后比其余三族都要多，更不用说那些非四帝族出身的皇后。
　　同时乾婆达一族的女子的性子格外刚烈倔强，而且似乎都不善于掩饰自己，也不屑于改变自己来迎合他人，总是热烈的展示着自己，故此世人对此族的了解远胜其余三族。乾婆达女子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妒忌！乾婆达氏的皇后对于圣上纳妃的态度都远远称不上宽容体贴，史官对此也多有记录。
　　所以，月绾依听到荷薏赞乾婆达皇太后一字“善”，才会觉得如此可笑。
　　荷薏反问：“难道比起其她乾婆达一族的女子，皇太后不‘善’吗？”叹了一声又道，“如果太后有睿肃皇后一分的狠心，那么凭康运先帝对怡善贵妃的专宠，凭她受到的冷待，凭圣上和延南王爷受到的不公。整个先帝后宫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睿肃皇后乾婆达氏，羽朝开宁帝正妻，她可以说是乾婆达家族中就出名的女人，人们也不可避免地以她作为乾婆达一族女子的标准。
　　睿肃皇后秉性刚毅果决，以军法治后宫，后宫无人不忌惮。她整治不服妃嫔的凌厉手段，让人听了腿都颤抖。然而开宁帝一生对她极其重视，对她的所作所为一概听而不闻视作不见。兼之开宁帝仅有的四男一女，皆为睿肃皇后所出，其中包括开宁帝的继承人幽威帝、夜朝圣德皇后迦楼罗氏的嫡母克真公主。她还收养了平真将军迦楼罗挽澜，所以她的地位一直稳如泰山。
　　睿肃皇后可以说是所有宠妃美人的梦魇！
　　荷薏又道：“太后自然有自己的手段。当时我也还年轻，不过比我年长的宫女姐姐都说，皇贵妃岂会轻易善罢甘休。然而无论怡善贵妃和康运先帝如何过分，皇太后都能一概隐忍不发。这份毅力，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皇太后这份气性，在现今的士族大家闺秀中也难得一见的了。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娘娘莫怪••••••娘娘绝对做不到！”语气中露出毫无保留的赞赏。
　　听到荷薏如此说，月绾依默然了。如果她有太后这般的出身，还受到夫君的轻蔑，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据说乾婆达皇太后一贯朴素无华，因此月绾依不敢妆扮太过，也不能失了礼数叫人拿住把柄扣上一个“不敬太后”的大罪。庄重的参鸾髻上面插着一支精巧的珍珠莲花镶水晶步摇，两鬓各别着金嵌花嵌珍珠宝石头花，一双鎏金嵌白玉镶珍珠耳环，再换上朝见时的粉红色绣金绫缎宫服，褪去了华丽富贵之气，倒显得有几分清丽脱俗。
　　初次独自朝见太后的日子，月绾依实在不想太出挑。尽管她现在已经位列妃位，但她也知道暗藏在个位置之下的波涛汹涌。以她的身份，成为仪妃，自然是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何况现在恩宠大不如前，落井下石何人不愿？现在首次被太后召见，更要小心为上。尽管荷薏说了太后不管事，是个慈善妇人，月绾依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站立在外殿中等待，约摸一刻钟，月绾依忽然觉得格外紧张。这是她入宫四年余以来第一次这样正式地拜见太后，这位在后宫朝堂人人都夸赞温惠贤淑的妇人。
　　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终于唤到了月绾依的名字，她深深地吸一口气，跟着传话的内侍走进内殿。过了一会儿，月绾意才发现，太后不是在正殿接见她。月绾依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凉轩。
　　虽已入夏，这凉轩中却分外清净宁爽。乾婆达皇太后穿着一身素净的烟灰色挑银丝祥云纹胧烟罗锦长襦，简简单单地挽了个随云髻，鬓上仅别了一支白玉镶珠宝寿字簪，不施粉黛，显得那样恬淡而温厚，却自有一种威仪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况且正当盛年兼之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她的年纪年轻许多。月绾依肯定年轻时候的太后绝对是个顶尖的美人，心下不禁纳闷，先帝何以如此冷待这样一个佳人？
　　月绾依按下满腹疑问，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口中道：“祝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的目光落在月绾依身上，微笑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月绾依依言抬头，目光恭顺。太后的慈和让她安心不少。
　　太后的目光微微一停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臣妾小名绾依。”
　　“哦……”太后沉吟着又着意打量月绾依一番。她的目光朗朗如月明明若昭，月绾依却觉得那眼神锋芒锐利无处不在，没来由地觉得不安。太后笑容愈盛。这时月绾依才发现，圣上的面容与太后并不十分相像。
　　太后道：“听说圣上宠你，连其他妃子那儿都不喜去了，夜夜都在你那儿？”
　　月绾依心中害怕，急忙辩驳道：“臣妾岂敢！圣上喜欢去哪就去哪，哪里是臣妾能够干预的？”
　　“哦！是吗？”见太后似乎信了，月绾依抬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对上太后幽暗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眸子依旧动人，只是让月绾依不寒而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太后又道，“要不是圣上怎么会立你做仪妃？后宫中的通嫔恒嫔都诞育了皇子皇女资历也在你之上。舞顺徽恩宠正盛，又育有荣顺帝姬，现在也不过是一个顺徽罢了。她们的出身更是远在你之上。为何圣上偏偏立你做皇妃？听说圣上告诉你的时候，你竟没有谢绝，直接接受了。你也不想想，凭你的出身，够得上做正式的皇妃吗？”
　　太后的声音还是那般的和顺，凤目含笑，就像是在询问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月绾依明白今天太后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了，口中直道：“臣妾不敢。”暗暗想到太后对自己殿中的事情了若指掌，心中越发害怕，月绾依已经止不住浑身发抖，更是我见犹怜。可惜太后不为所动。
　　只听见太后温善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月绾依完全俯下身子，带着哭声道：“臣妾不敢。”
　　太后对一旁伺候的碧嬷嬷道：“你看看。现在的妃子真是越发不像话了，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又笑着对月绾依道，“是不是要请圣上来你才会听话？”语气还是一贯的和善，可其中的内容却像淬毒的利箭向月绾依射来。
　　月绾依梨花带泪，拽紧手帕，不发一言，看着好不可怜。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哭什么呢？倒像哀家欺负你了。好了，你下去吧。哀家也累了。”
　　月绾依低低答了一声是。进来的荷薏桂枝忙扶住月绾依，月绾依的身子已经完全软了。太后微笑着看着月绾依离开内殿，可是眼中无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说

　　还是那一句，希望潜水的亲们能留下一个半个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