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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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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
傍晚刚下过雪,晚上倒放了晴。初冬的月亮升上天际,像是刚刚脱水而出的玉轮冰盘,又清又冷,泻下冰一样的银辉,映着几丝羽毛般的轻云。一缕清冷的月光洒在了窗台上,那窗台宛若镀了银。窗外只听得寒风把光秃秃的树枝,吹得呼呼直叫,好不凄凉!
月绾依怔怔地看着菱花铜镜里如花的丽容,她的心情无比烦躁。
圣上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来月照殿了!虽然每天都派内侍遣送华衣珠宝或者滋养补品,但已经不曾亲临月照殿了。自月绾依承幸以来,这样的事从未有过。后宫中人人侧目,皆想月绾依莫不是失宠了。不过,后宫中位分高些的嫔妃都是名门出身,自幼家法深严,都十分懂得本分,不肯轻易折了身份,倒不会行落井下石之事。
因此一个月以来月照殿极为安静,只是安静得让月绾依难受。那是一份深入骨髓的寂寞,倘大的月照殿仿佛只留下她一个人!月绾依不由自主地环视这个她一直居住的地方,这个她一直引以为豪的地方。现在这座庞大但空荡荡的宫殿在黑夜的笼罩下,犹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让她觉着了无边的孤寂••••••
荷薏无声地陪着月绾依,见夜实在是深了,才道:“娘娘,早点歇息吧。您现在还怀着身子呢。”
月绾依看向荷薏,缓缓道:“圣上今晚又不来了吗?”语气哀婉但透着一股子倔强,那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妍嫔。
荷薏轻声宽慰道:“圣上忙于政务,已经多日未曾召见嫔妃。娘娘何必往心里去。”
月绾依高声反问道:“靖敏公主尚未离宫吧!圣上没召见嫔妃,那是天天召见靖敏公主了吧!”只见月绾依满面怒色,俏脸扭曲,她口无遮拦道,“真不明白那个靖敏有什么好?圣上天天都离不开。琉璃皇后自己不回来,就想用女儿绑住圣上吗?她••••••”
见月绾依越说越不堪,荷薏忙用秀帕轻轻捂住她的嘴,目光严厉:“娘娘,请慎言!琉璃娘娘无论如何还是中宫皇后!”
月绾依没再说话,她明白荷薏说得在理。只要琉璃皇后喜欢,随时能够废黜自己,因为她是皇后!
理由对于上位者从来只是可有可无的装饰罢了!
在至曼国,正妻在家门内拥有的权力都大得惊人。至曼后宫中帝后的权力更是分明,皇帝都不能轻易干预后宫政事。上千年来一直如此。康运帝在史书称不上一个“贤”字,有一部份的原因就是由于他时常过于直接地干预后宫之事。致使后宫内务与朝堂政事挂钩。
月绾依双拳紧握,全力压抑怒火,问道:“荷薏,你在宫中多少年了?”
荷薏回道:“奴婢十三岁就来到宫中,当时还是康运先帝爷的治世,到如今也有一十六个年头了。”
“一十六年,”月绾依喃喃道,“你为何不离宫?”至曼宫廷的宫女年满二十就可以离宫,不像入选的良家女子,一生都要在等待君王的临幸中度过。
荷薏不在意地回答:“宫外无人,出去了又能怎样?”
月绾依低头看着衣襟绣着的鲜红蔷薇花纹,这是夜铭一贯喜欢她穿的衣服,寻思良久方道:“圣上真的不会再来了吗?”
荷薏闻言似在意料之中的了然:“娘娘莫要多心,娘娘有静仙帝姬还有腹中的小皇子呢。”还有一句没敢说出来,后宫中的妃子那位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呢。
月绾依强忍泪水,淡淡自嘲:“皇上不来了吧?没了皇上的宠爱,这一切那还有意义。”荷薏没有作声。月绾依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又道:“通嫔不也有皇子吗?但她过得怎样?”
通嫔钮氏出身二等公侯之家,更是后宫中第一个为圣上诞下儿子的女人。可是她从未宠冠后宫,连带所出的二皇子也不受圣上的待见。那是一个沉默寡言到让人几乎可以彻底忽视的女人,如果不是育有皇子,不过就是宫廷中寻常的影子罢了。
荷薏直视月绾依,反问道:“通嫔娘娘过得不好吗?通嫔娘娘有皇子,将来就有了依靠。等到圣上百年之后,她也依然能够在二皇子的府中安享尊荣颐养天年。”
月绾依看了槿汐一眼,心有不甘,高声反驳道:“这样对于一个女人而言称得上是幸福吗?要经过漫长的隐忍等待才能得到的东西,我月绾依会稀罕吗?”
荷薏轻轻叹了一声,柔声道:“那娘娘也要好好将养身子,生下一个健康的小皇子才行。”月绾依点点头,示意荷薏服侍她更衣睡下。
再多的教养,再多的心机,哪怕已经生育了一个女儿,又即将再为人母,月绾依也不过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她从小就在母亲的教养下长大,然而学习的大都是技能,更多的知识道理人情事故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了解。况且她甫一进宫,就受到圣上的万千宠爱,没受到过大的挫折。尽管知道后宫的艰险,但是在圣上的庇佑自己的小心加上一点点的运气,月绾依还是一帆风顺。以至于一遇到出乎意料的事,就患得患失,不知所措。
荷薏有点怜惜这个深宫少女,不过也只有那一刹那。
后宫中,没有任何人需要同情!也没有任何人值得同情!
年关将近,整个月照殿上下都忙个不停。特别是月绾依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临盆,人人都谨小慎微,生怕出了一丁点差错。
月绾依近来的心情极佳。一来,靖敏公主回离宫相伴琉璃皇后;二来,圣上再一次驾临月照殿。
那夜,圣上来的时候,月绾依简直不敢相信。但她还是温柔的接待了圣上。她想生气,想指责,想怒骂。但是一切的一切在夜铭的微笑下都烟消云散。也许是月绾依心中也看不清自己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有多高,也许是夜铭待她的好已经使她觉得足够了,所以她不想去冒险,也不敢去冒险。她无法想像再一次失去圣宠的日子,只好一昧地退让。
月绾依安慰自己道,自己在圣上心中还是有一方天地的,只要这样就够了。也就放开心胸安心养胎。――她一定要平平安安生下一个皇子!
大年初一的日子,每个宫苑中几乎都响着鞭炮的声音。整个宫廷洋溢着欢声笑语,人人都笑面迎人。
因着越月绾依还有不到半个多月就分娩,圣上特意下旨让她在月照殿好好将养安胎,不用参加一应繁琐的祭祀大礼。虽然月绾依乐得轻松,也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了一分差错,但还是觉得无聊郁闷。
琉璃皇后今年回宫了!
月绾依很像亲眼见见那位传说中的琉璃皇后,可是她的身子实在不方便,琉璃皇后一过十五也回离宫休养,所以终究还是没能见上一面。越是这样,月绾依心中越是好奇。从那日宴会圣上对靖敏公主的态度可以看出,琉璃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应该是不同寻常的。对月绾依来说,琉璃皇后才是她最重要的对手,不是舞顺徽之流能够比拟的。
这天,仁妃、恒嫔带着各自的女儿淑寿帝姬、恭惠帝姬来到月照殿看望月绾依。月绾依和她们闲聊,仿佛不禁意间提起了琉璃皇后,语带好奇,似乎对这位传说中的皇后十分神往。两人都像是愣住了。好半响,才听见恒嫔长长地叹了一声,道:“皇后娘娘很好!”语气悠长,带有无限惆怅。
正在一旁玩耍的恭惠帝姬忽然抬头,道:“皇后娘娘是我见到过的世上最好看的女子,”接着又像是不足,补充了一句,“比靖敏姐姐还美还温柔呢。”
月绾依一惊,虽然后宫中不乏绝色佳丽,但有靖敏公主这般资质的还是少之又少。圣上的几个女儿都是不俗的美人胚子,但月绾依还是不得不承认靖敏公主身上的那份天生丽质是无人能比的,包括自己的女儿静仙帝姬。
琉璃皇后真的竟比靖敏公主还美?
恒嫔淡淡笑了:“比母妃还美吗?”
恭惠帝姬马上跑到她母亲身旁,撒娇道:“母妃永远是最好的!可是••••••”恭惠帝姬迟疑了一下,还是道,“皇后娘娘的美是不一样的。”恒嫔慈爱地摸了摸女儿,没有说话。
月绾依心中诧异非常。恒嫔的容貌在后宫中一直是名列前茅,向来也是心高气傲的,目下无尘。月绾依恩宠非常时,她也敢有话直说,毫不避讳。如今她的亲生女儿恭惠帝姬这般说,恒嫔竟也没有反驳,甚至看起来是理所当然。月绾依想,琉璃皇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为何连恒嫔都不道她的不是?一开始的嫉妒慢慢消磨了,留下的是日渐强烈的好奇。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正月二十一,月绾依临盆了。
虽然不是头胎,月绾依生产的时候还是不是十分的顺利。胎儿很大,不过幸亏胎位正中。从中午到晚上,整整好几个时辰,孩子终于瓜瓜落地了。
对月绾依来说,那过程太久了,久得她都不愿意再次醒来。她只是模糊听得荷薏的呼唤声:“娘娘!”月绾依什么都顾不得了,心心念念唯有孩子,她不住道:“孩子!孩子!孩子!”浑身的力气仿佛用尽了一般,耳中有嗡嗡的余音,殿内仿佛有无数人跪了下来,欢天喜地地磕头贺喜:“恭喜娘娘母子平安,喜得皇子。”
月绾依一激灵,她终于有了盼望良久的皇子了!这一下就是愈加的牵念,挣扎着坐起来,荷薏马上扶稳了月绾依,又塞了一个紫苑花十香团纹靠垫让她靠着。那黑锦龙纹袍耀目在眼前,扎得月绾依眼睛蒙蒙发花,夜铭笑着道:“你生了一位皇子。”
小小的身子,通体红润,身量比静仙出生时还大上两分,这是一个胖胖的小皇子。身为人母的巨大喜悦强烈地冲袭着月绾依。虽然不是第一次做母亲了,可是她生下静仙的时候,一心觉得失望,害怕生过小孩之后无法再吸引圣上。加上又有新秀入宫,初为人母的喜悦都被冲淡许多。如今,才是月绾依第一次好好地感受一个母亲看着新生儿的喜悦。
曾经门庭冷落的月照殿再一次炙手可热起来。珍宝珠玉补品良药络绎不绝的送进来,连太后也叫人送了一份厚礼。就在月绾依春风得意之际,初奉徽却传出胎象不稳之言,似乎有早产之虞。
九皇子满月之时,众人正闹得欢,就传出初奉徽临盆的消息。这时距太医估算的产日还有一个月余。
众人心焦不已。好好的一场宴会弄得七零八落。月绾依倒不十分介怀。月绾依自己已经有了皇子,对圣眷不隆且出身寒微的初奉徽不太挂心。况且初奉徽性子文静绵顺,两人交情极深。初奉徽又为人怯懦,年纪轻身子娇弱,兼且又是头胎,更是比旁人艰难许多。月绾依对她也是多加照顾,望她能顺利生产。
过了约摸一个半时辰,外头就有个小黄门跑进来磕了个头满面堆笑道:“给皇上道喜,初奉徽娘娘诞下了一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夜铭淡淡喜道:“很好。”
众妃嫔都祝贺圣上又得龙子。
月绾依心下一松,初奉徽到底是平安诞育了孩子。然而旋即一紧,不禁抱紧了就九皇子,想不到初奉徽也生了个儿子呢。但是月绾依面上依旧和静微笑:“恭喜皇上喜得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