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头唱你》九州狐

3、“我不同意”

　　有段时间，每天人流高峰期时，我有事没事就抱着本书心猿意马地靠在楼梯口，撞运气。若是碰到了黄道吉日，一天可以见到个五六次。
　　她头发长了很多，每天都扎着恨天高的马尾，走起路来就会像一扎海藻那样，一甩一甩，只用余光就很好认。
　　她依旧每次都会打招呼，有的时候还会停下来多说两句。我潜移默化地学到了她的高效诙谐，开一个又快又有效的玩笑，好在她离开我视线之后，我还是可以听见她笑声的余音。其实我储藏库里最好笑的那些，我都想和她说，但是做人还是得务实一点，来去匆匆之间，她不可能为一盏有点可爱的小灯停留那么久。
　　再说，久了，怕露马脚。
　　俗话说得好，心诚则灵，铁杵磨成针。我碰到了黄道吉日中的黄道吉日中的战斗机。她抱着一摞子书拐弯的时候，书噼里啪啦掉了，我蹲下帮她捡的时候，第一回碰到了她的手。
　　没什么特别的，天气冷，指尖还有点冰。
　　却把我全身都点着了。
　　她还叫了我的名字，就跟当年叫石先生一样字正腔圆，平仄有致。结果之后她说什么谢谢之类的话，我都没听清，匆忙之下还把自己手里的三体也放在她那摞书里头了，大半天，脑袋都嗡嗡的。

　　说了这么半天，也没发觉她很“不同意”，不是么？
　　别急，她来还我三体之前，我也以为自己当初那么多次偷偷看到的，她的眼神，是自个臆想出来的。
　　她一声不吭地坐到我旁边时，我躺在台阶上，脸上盖着本八开的高一语文，嘴里跟诵经一样地念，比顺口溜还快。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眼前一片黑暗中，耳边一片嘈杂中，忽然听到她叫我的名字。
　　天知道我心跳都空了半秒。
　　“你很熟练啊。”
　　我揭开脸上的书，有些尴尬地支起身子，“hi……”
　　她手里攥着我的三体，却似乎忘了来的本意。形容起来很奇怪，但她的确一本正经地笑了笑，“你再背一遍，我听听。”
　　我就老老实实念了，念着念着，想起一年前自己干过的那件傻事，越念越虚，越虚越快，到“峨嵋山下少人行”这一句却忽然来了个急刹车。
　　“旌旗无光日色薄。”她提醒。
　　“然后呢？”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你接着。”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她垂着眼睛听完，摇摇头，“感情不对呀，跟念顺口溜似的。”
　　“这首太长了，背下来都难，感情我是肯定没法有了。”
　　“有的。”
　　“什么？”
　　“是有感情的。”
　　我没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却不觉得她是在刻意刁难我。
　　“……悲情的？”
　　“你觉得是什么感情？”
　　我知道她是认真在问我问题，我就认真地考虑了片刻，还是苦笑了一声，“反正在你面前都是不够对的，就不献丑了。”
　　她点着下巴沉吟了一会，歪着脑袋，笑了笑。
　　“嗯……那这样吧，我给你唱几遍《长恨歌》的乐府曲调，唱几遍，你就背下来了。”
　　当时她那眼神。
　　时隔一年，我头一回这么面对面地，那么不容置疑地，那么完完全全地，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不同意。你没有感情，我不同意。
　　你知道么。我从来就没不爽地那么开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