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江先生》殷寒山

4、第四章

　　自从和江淮一起回国之后，张千千便待在家里。

　　她脚有伤，这种状态下，自然不可能再去应聘。

　　张千千父母都是S市郊区一家家具工厂的工人，在张千千读职高之前，一直都是三口人挤在二十平方米的员工公寓里——张千千毕业之后便全国东南西北地乱飞，很少再住回来。

　　她坐在床边，伸直了腿，揉了揉依然肿着的脚踝，望着自己乱七八糟堆在角落里的行李，叹了口气。

　　本来就挤，还要再加她一个人。

　　现在还是下午，她父母都还没下班，张千千一个人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和衣躺下，打算补一觉——她大约天生就没有富贵的命，坐在江淮干净亮敞的私人飞机里，反而没有自家破烂狗窝睡得踏实。

　　她闭上眼，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却都翻了起来。

　　姜阳转身离开的背影还如在昨日——确实是昨日，连行李都没带走，当真是和她断得一干二净。也还是那个姜阳：一如既往地把事情做绝。

　　她五年的暗恋，不及人家白富美的一个电话。

　　到现在为止，张千千依然不敢细想那副场景，怕自己陷进去再出不来……姜阳是姜阳，她是她，日子总得往前走。

　　她在这个时候遇到江淮，当真是天降神兵。

　　江淮……人长得好，名字也好听，念起来就像诗句里的一川冷雨，千年的古城墙绕河而立。张千千在心里反反复复念着这两个字，莫名地便有了些古人夜舟听雨的苦涩心境，却又在苦涩里留了一角宽厚的温暖。

　　像是一杯热茶入腹，千回百转之后泛起的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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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张千千回国，张父和张母提前下班回来陪女儿。张千千见父母忙活着张罗晚饭，坚持要帮忙，却被更加坚决地拒绝了。

　　“你脚崴了就坐着别动。”张千千的母亲吴蕊如是说道。

　　张千千的父亲张建国则坐在一旁择菜，听到这话，头也没抬，却是嘿嘿笑了两声，表示认同老婆大人的意见。

　　张千千帮不上忙，又不好意思在一边干坐，只好跟爸妈聊天，一路讲着自己在A国的见闻——然而她注意力多半放在姜阳身上，讲了十几分钟就没东西可讲了。

　　她正搜肠刮肚地想再找些话题，吴蕊却问：“姜阳呢？”

　　“他……”张千千低下头去看自己脚尖，迟疑片刻，才道：“分手了。”

　　她和姜阳六年小学同学加三年初中同学，张建国和吴蕊都知道自家女儿对那个竹马的感情，听到这个答案，相互对视了一眼，眼里尽是担忧。

　　片刻后，还是张建国问她：“怎么回事？”

　　“……就，”张千千抬头瞄了一眼窗外黄昏的天色，小小声说：“袁依你们知道的吧？姜阳他女神，之前一直不怎么理他，结果这回突然改主意了，还愿意给姜阳钱……姜阳就跑了呗，那还能咋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不去看自己父母，手却用了攥紧了衣服。

　　……那还能怎么样。

　　吴蕊心思细腻，张千千虽然尽力压着情绪，还是被她听了出来。她想起张千千之前电话里提过的另一个人，于是问：“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江淮呢？”

　　“回来路上碰到的，”张千千说：“帮了我挺多，就是……家里挺有钱。”

　　吴蕊正在阳台的电磁炉上炒菜，闻言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说你想跟他……？”

　　张千千笑了一下，“那人家肯不肯还不知道呢。”

　　她抬起头说：“我只是想，不管谁不谁的，我自己不能再这样了。我要是能继续做空姐，那工资看起来也还行……可是也就还行而已了，总不能一辈子停在这里吧？”

　　……一辈子也碰不到袁依和江淮的那个高度。

　　她原本也能活得风平浪静，但是在遇见江淮之后，再想让她心甘情愿退回自己的小水潭里，她做不到，真做不到。

　　张千千说：“我还想往更高的地方看看。”

　　吴蕊看了自己丈夫一眼，然后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那不是挺好？”

　　张建国在一边低沉地“嗯”了声，“是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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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脚伤，张千千这几天一直窝在家里。

　　她先是用搜索引擎查了查作家张千千：那个被江淮认错的身份。

　　女作家的张千千是笔名，百科里资料很全，看上去应该是口碑不错的那种。张千千不怎么看小说，对那个作家写过什么书不感兴趣，只是盯着她的学历看了一会儿，然后关掉了网页。

　　——江淮虽然在A国帮了她很大的忙，但那时候他只以为她是另外一个张千千。

　　实话说，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江淮：单凭她自己，很难接触到江淮；可是要躲在别人的身份之下，她又觉得不妥。

　　张千千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了脑海。

　　她又单脚蹦着找关系好的邻居借了几本旧的时尚杂志，把今年的时装秀搜出来看了一遍，觉得还是摸不着头脑——往落地的穿衣镜前一站，除了那身空姐制服之外，真不知道该穿什么。

　　然后她想到了江淮。

　　以江淮的身份，眼光肯定是不差的；那按照这个道理，她只要穿第一次见到江淮的那身衣服，肯定是不会错的。

　　张千千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见到江淮的时候穿着一件黑色连衣裙，于是把衣柜里所有的黑连衣裙都翻了出来。

　　解决了穿搭问题，张千千又把自己以前的英语教材扒拉出来，打算从头再学一遍——她英语甚至连姜阳都不如，只会空乘广播的那几句话，在国外的交流基本全靠姜阳。

　　她估算着脚伤快好了，于是准备给几家航空公司投简历。

　　浏览信息的时候，她在几家公司的网页之间迟疑了很久，最后还是只投了江淮在的琉宇——万一她运气好呢，那不就能离江淮更近了吗？

　　就算琉宇没要她，再投其他公司也来得及嘛。

　　——张千千这么想着，几天之后，接到了琉宇的面试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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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张千千第一次面试，然而想到江淮，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好在也只是“有些”而已，一趟流程下来，都没出什么问题。

　　做完笔试之后，张千千沿着走廊离开，一边整理着带过来的材料，一边琢磨着下一步要怎么办：且不说她能不能通过初试，就算进了琉宇，想见到江淮也不容易……

　　走廊上人来人往，有不少是今天的应聘者，都是些身材窈窕容貌姣好的年轻姑娘，踩着高跟鞋走得摇曳生姿，很是亮眼。

　　反正张千千已经面试完只差等结果了，也不太在意这些竞争者们，低着头收拾好了简历体检表之类的材料，正打算放进包里，猛一抬头——

　　两个男人正站在她前面说着话，其中一人一身吊儿郎当的休闲装，另一人却是西装笔挺，风度翩翩神色谦和，却又透着一种随性的慵懒，引得路过的年轻姑娘频频回头。

　　张千千轻轻“啊”了一声，手指一松，手里的材料落到地上。

　　那个西装男人听到这边的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从这个角度看，男人眉眼深刻，侧颜英俊得风华正茂，让人忍不住便想多看两眼。

　　正是江淮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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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淮正在和身边休闲装棒球帽的男人说着什么，声音不大，或许是因为这次说的是中文，又是公事，听起来很是干练平和，只在尾音里缭了点儿徘徊不去的颓靡。

　　原本走廊上人来人往，他注意力也是放在谈话上，不知怎么，却听到身边有人轻轻“啊”了一声，声音颇是熟悉。

　　他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正好对上张千千的眼睛。

　　张千千化了妆，眼角晕着颜色温柔的眼影，比江淮上一次见她时多了几分妩媚。她一双睫毛黑黑沉沉，羽扇一般铺开。

　　江淮怔住了。

　　不知道是因为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张千千，还是单纯因为没见过这样的张千千。

　　张千千也怔住了。

　　她怔住的理由倒很简单——天地良心，她还没来得及跟江淮表明身份，就被江淮撞到了她应聘空姐！

　　江淮看着她，神色依然是谦和儒雅的，一边眉梢却缓缓挑了起来，从眼底渗出了一点儿微不可查的疑惑。

　　他目光扫来的时候，张千千迅速蹲下了身，收拾散落一地的文件。

　　她仍穿着上次见面时的衣服，黑色的包臀连衣裙勾勒得身材窈窕玲珑，江淮视线忍不住便落到她背后——她正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优雅的后颈。

　　江淮没说什么，移开了目光，等张千千收拾完文件站起来，才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先前跟江淮说话的那个休闲装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俩。

　　“我……”，张千千说着又想低下头去，总算是忍住了，声音却比蚊子大不了多少，“我来应聘的。”

　　——原本在她的想法里，就算能被琉宇录用，要见到江淮，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因此完全没想过怎么跟江淮解释自己的身份问题。

　　哪知道刚面试完出门，连结果都还没出，一转头就碰到了江淮！

　　江淮的声音倒还是平常，“应聘？”

　　那一刹那间张千千心里转过了无数念头：继续装下去还是告诉他？她甚至连继续装的理由都找好了——就说是来体验生活的，不然，没有那个张千千的身份，她遇见江淮的机会更少……可是，几天之前她才下定决心要凭自己……

　　秒针走了一格。

　　张千千抬起头，看着江淮说：“我不是张千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