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江先生》殷寒山

2、第二章

　　江淮才刚刚同意帮她找一份工作。

　　张千千茫然地转向桥下的海面，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有一个漂流瓶从浪花里抛出来告诉她答案——

　　下一瞬间江淮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张千千如遇天降救星般长出了口气，江淮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见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张千千哪敢再待，脸上立刻浮起训练有素的笑容，用训练有素的礼貌语气向江淮说：

　　“你先忙。”

　　说完转身就走。

　　江淮：“……”

　　他盯着张千千的背影，脑子里刹那间转过了无数念头：一会儿想这姑娘该不会是真以为他有重要事务，一会儿又想或许她根本不想见这个面只是找个借口离开，紧跟着想没准是有人知道他约了人故意打扰……

　　他这许多念头转完，手上才刚刚划开接听键，“喂。”

　　----

　　张千千在回旅馆的路上查了一下机票，发现中午回国的特价机票居然空出来了一张，立刻眼疾手快地抢了。

　　她出来这一趟是为了姜阳，现在鸡飞蛋打，自然也没必要再留在国外。

　　付钱的时候，张千千用三秒钟缅怀了一下那份被自己辞掉的工作：至少买机票便宜多了。

　　然后坚定了回国重新开始的斗志。

　　回想了一下刚才桥上的事，张千千仍是心有余悸——方才她就站在悬崖边缘摇摆不定，任何一个细小的因素都可能造成不可预见的结果。

　　好在有人把她推了回来。

　　现在才是上午，离航班起飞还有三个多小时，S城交通便捷，倒也完全来得及。张千千乘地铁回旅馆之后，虽然有那个收拾的时间，却只把行李胡乱扔进了行李箱里，然后简单粗暴拉上箱子。

　　因为东西太多，她在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双肩包之外，又整理了一手提袋——这还是在她把姜阳留下的行李全扔了出去的情况下。

　　张千千于是分批把行李搬下楼去。

　　最后一趟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张千千因为被大行李箱挡住了视线，一脚踩空——

　　光荣地把脚崴了。

　　----

　　张千千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行李箱欲哭无泪。

　　胜利就在眼前，而她，张千千，日常在8cm高跟鞋上行走如风的人，居然在一双人字拖上崴了脚。

　　……让她说什么好。

　　更要命的问题是，她得怎么把自己和行李弄到机场？

　　捡漏捡到特价机票这种机缘可遇不可求，看在机票的份上，张千千一百万个不愿意放弃，然而就算她脚还好着，想一个人把行李搬去机场都挺麻烦。

　　她扶着行李箱勉强站了起来，趿拉着拖鞋瘸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当初为了图便宜和清净，旅馆的位置选得很偏，出租车都开不进来。张千千的外语只停留在会说航班广播的地步，她一个“年轻单身女子”，又不敢随便找人扶自己出去，思来想去，只觉无法可想，手指却下意识地摩挲着一张名片。

　　直到名片都被她蹭得起了毛边儿，她才终于下定决心，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那边立刻就接了起来，“喂？”

　　“我……”张千千原本打了一肚子草稿，真等电话打通，却一个词都想不起来，只能磕磕绊绊地说：“我是张千千，那个……你……您能不能帮我……”

　　江淮直接问她：“你怎么了？”

　　张千千犹豫了一下，小小声道：“……我脚崴了。你能……送我一小段路吗？就一小段，真的。”

　　江淮：“……”

　　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先说明自己的伤势？哪有拼命强调“一小段路”的。

　　张千千听对面没有说话，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带着、带着行李。”

　　江淮：“你在哪儿？”

　　张千千低头看了眼旅馆账单，勉强读出了一长串单词，离标准发音差着十万八千里。

　　江淮觉得他这趟出差见的商业合作方都没张千千这么让人头疼——他用力揉了揉眉心，直截了当说道：“地址短信发我。”

　　说完便挂了电话。

　　张千千对着账单，把那行英文字母仔仔细细核对了三遍才发出去。

　　十分钟后，江淮出现在了她面前。

　　江淮问她：“你行李呢？”

　　张千千指指台阶那边的行李箱，又指指搁在脚边的手提袋，最后指了指沙发上的双肩包。

　　江淮：“……”

　　他非常用力地揉了揉眉心，有点后悔自己来这一趟，“你要回去？”

　　“嗯。”

　　“要我送你去机场？”

　　“不不，”张千千立刻摇头，“送我到路上就行，机场我自己叫车去。”

　　江淮摇了摇头，一边眉梢挑起，心想这姑娘是不是傻，这个样子去什么机场——他忽而又注意到张千千额上的汗，语气不自觉就软了几分：“脚怎么样？能走吗？疼……吗？”

　　他很少主动关心人，因此最后一句问得格外别扭。

　　张千千小声说：“还好。”

　　江淮见她脸色苍白，碎发被薄汗沾湿，细细地贴在光洁漂亮的额头上，眼睛里有种小心翼翼的委屈——怎么每次见到她，都好像他欺负她了一样。

　　他于是问道：“你很怕我？”

　　张千千：“……”

　　江淮：“……”

　　很好，天又被他聊死了。

　　江淮认为在把天聊死这件事上他负有主要责任，决定主动找话说，问张千千：“你真不用去诊所看看？”

　　张千千摇头，“来不及，回去看也一样。”

　　江淮：“……看了再回去有差别吗？万一有事呢？”他一向追求效率，最烦把计划做得乱七八糟的人，见张千千这样，就又有些不耐起来，“你飞哪儿？”

　　张千千答：“S市。”

　　“顺路。”江淮简洁明了地下了断言：“就这样，我带你看，看了再回去。”

　　张千千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眼神微微亮了起来，混杂着不知道是感激、惊喜还是意外的情绪——江淮平时转头就能把别人对他的感谢利用到渣都不剩，然而张千千和他没有利益关系，他竟然反而不知道怎么接这个眼神，只好去找旅馆的服务生。

　　他站得远，张千千缩在沙发里，远远地听着江淮用流利的英文和服务生交谈，却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江淮声线偏低，却不是那种磁性的低沉，反而带着几分低徊颓靡的味道。

　　尤其是说着英文的时候。

　　仿佛随心所至走进一间酒吧，坐进灯光和暗影交界的位置，开一瓶上世纪的酒，看着唱针在磁盘上一圈一圈划过。

　　他站在柜台前，窄腰宽肩，西装笔挺，远看有种漫不经心的随和——张千千想：她大概是脑子摔坏了才会想到叫江淮来提行李。

　　江淮与服务生谈了一会儿之后，又走了回来，向张千千道：“走吧。”

　　说着一把拎起她扔在沙发上的双肩包，甩到自己肩上。

　　这一幕超出了张千千的理解范围，她在茫然地张了张嘴，才问出来：“走哪儿？”

　　江淮：“诊所。”

　　“那我怎么回去？”

　　问出口之后，张千千才反应过来：蠢，实在太蠢了。

　　江淮看了她一眼，“我带你回去。”

　　服务生跑过来，拎起张千千的箱子和手提袋。张千千从沙发上站起来，试着走了一步，只觉得脚踝疼得像火烧过一样，忍不住“哎呦”一声。

　　江淮回头问她：“能走吗？”

　　他一身高档西装，一边肩头上却背着张千千地摊货的旅行包，明明应该是很格格不入的一幕场景，张千千看着眼里，却莫名地觉得心思宁定了下来。

　　“能。”她拖着脚走了几步，瘸到江淮身边，忽地垂下了头，低声说：“谢谢。”

　　江淮没应，一皱眉头，不知道是嫌她废话还是嫌她磨唧。

　　他往张千千脚踝上看了一眼，伸手托住了她。

　　几个人往街口走去。张千千一直都是穿高跟鞋出门，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邋遢到一双人字拖满大街乱跑的一天，又觉得自己瘸得难看，于是竭尽全力按正常姿势走路，因而走得格外慢。

　　好不容易走到街口，江淮已经叫了辆车在外面等着。服务生把行李塞进了后备箱，江淮拉开他们这侧的后车门，示意张千千坐进去。

　　张千千走得满身是汗，也不讲究了，直接瘫进车座里。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刚拿出纸巾擦了把额上的汗，就见江淮拉开另一侧车门钻了进来，用英文跟司机说了几句。

　　随后他开始打电话，一律的英文。

　　张千千模模糊糊猜出他是在联系医生，江淮见她好奇往自己望来，也没理她，直到几个电话转过，事情谈妥，他才放下手机，道：“约好了医生。”

　　又跟司机说了几句，大意是要换个目的地。

　　出租车调头，张千千便趁着江淮终于闲下来的机会，小小声问：“……我把机票退了？”

　　江淮：“……”

　　他十分用力地用手背揉着眉心，仿佛和那一块皮肤有仇，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想退就退。”

　　……几个钱的事还这么磨唧。居然还来问他。

　　张千千没听出来江淮的暴躁，想着他一定是都安排好了，心里一热，一边感叹这位江先生真是好人一定能生意兴隆，一边飞快地把机票退了。

　　那边江淮却又接了个电话。

　　他刚划开通话键，张千千就听见熟悉的中文从手机里传出来，“刚怎么了？打你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江淮皱着眉解释：“爸……”

　　“我这边临时出了点事，走不开。”话筒那边打断他说：“S市那个会帮我去一下，材料都发你邮箱了，下午四点，还有十四个小时，应该够你准备的。”

　　张千千眼睛一酸，连江淮又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

　　——十四个小时，一趟飞S市的航班都勉强，还得加上市内交通时间。江淮就算现在让司机换道冲去机场，都很难赶上。

　　更遑论顾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