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歌》白风水

2、第二章 儿郎

　　雨后的草原和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每当这个时节，草原上的少女总会趁着少年放牧的功夫走到草地上采集一种叫做青花的淡绿色小花，青花浮在如萍的草地上，天然便带着股清心的味道，像是水被萃取后的精华，很是清口。在南北没有通途之前，草原上没有南方的商贾前来售卖茶叶，草原儿女便采集这种小花，回到家中用臼子捣成泥，只用放些最为简单粗糙的盐巴，随意的渍一渍，就是最好的佐肉酱。

　　帐篷一片连着一片，像是个巨大的蘑菇群，煮肉沸腾的水汽在帐篷中央升起飘到高空被吹过的风带走，几个健壮的少年郎正坦露着小麦色胸脯，手里提溜着羊腿，一刀子砍下，被煮的肉质松软的羊羔儿便被流畅至极地大卸八块，自内散发出的味道让几个小子矜持不住，左右偷瞄着自家大人，手悄咪咪揪下一块来，赶紧低头扔进嘴巴里，也不管那肉有没有滋味，脸反正是甜蜜的很。

　　煮肉铁锅里没放任何调料，只是简单至极的清水，这在草原中是古老的吃法，除却整个草原上最为重要的成人礼，其实如今的草原也开始处理腥气臊气了。毕竟与南方那个巨大的王朝建交这么多年，作为整个草原第二大的部落罗森部族是根本不缺那一点儿除味儿的香料的。只不过大多数放香料的原因是因为这香料可以除去老羊病羊身上的丧气味道，但对于最鲜最嫩的小羊羔来说，放这些香料却是多余，它们的肉最滑最嫩，只是片下来一块扔进嘴里，里面丰厚的油脂就能让你把舌头都咽下去，取下羊肉片来，点缀上味道清淡的盐巴青花酱刚刚好，若是放入花椒茱萸，反倒是混了最干净的羊肉味了。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大部族，才能干出吃羊羔这么奢侈的事情。

　　“驾！”

　　一声高昂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风儿吹拂起飘然的马鬣，四个结实的马蹄踩在草地上，将翻起泥土抛在身后，马背上是个笑容洋溢着的少年，头发随意地绑在脑袋后面，布革的衣服半敞着怀，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亮的像是秋收的麦田，胸膛精瘦的肌肉更像是一副新打的皮甲，他的两排牙齿白又整齐，只是远远看到他就仿佛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他健硕有力的胳膊拉着马缰，看得出他对他的马儿很是喜爱，就连那最为重要的嚼口缠的都不算紧，如此不紧的嚼口很容易让马儿失控，不过他倒是应对自如，只是轻轻拍拍马屁股，马儿就打个喷嚏缓步停下，少年郎翻身下来，冲着帐篷里大喊：“米尔纳回来啦！”

　　这一句话可不要紧，一群小孩子一窝蜂地跑出来，瞪着雪亮的大眼睛围在少年的身边，听着他爽朗的笑声，蹦起来抢着他微微抬高的手里的糖。

　　随后走出来的是个面容温和的妇人，面目线条不似草原儿女这般硬朗，倒是有些南国的柔和，她微微笑着，看着自家的儿子一日比一日高大。

　　“娘！”米尔纳嬉笑着冲出包围，跑到妇人的身边，一把抱住她举起来，笑道：“你的儿子米尔纳回来啦！”

　　妇人惊叫着拍着他让他放自己下来，这才惊魂未定地苦笑着捂着胸膛笑骂道：“这么没大没小，在你弟弟妹妹面前像什么样子！”

　　“肯定是高大威武的样子，帅气的哥哥！”他拿出腰间的弯刀，美丽的弧形闪耀着太阳般的光辉，他站在阳光之下，仿佛是日光的化身。

　　“就知道贫嘴，”妇人点点他的脑袋，笑道：“大家都给你煮好了羔羊了，按照习俗，你一会儿就要去给大家敬马奶酒，然后画上图腾。”

　　她摸着自家儿子的脑袋，感慨道：“真是快啊，没想到原来的小不点现在已经成了罗森部落的少族长了，看看这样子，这么高大威武，这是我的儿子！”

　　“我当然是你的儿子！”米尔纳笑道，“咱们进去吧。”

　　主角的到来让整个宴会陷入了狂欢，草原上的空旷本就是歌舞温养的摇篮，马头琴胡琴歌曲在微湿的空气中飞舞，旋转的舞姿让五颜六色的裙摆舞动成了一朵花瓣，姑娘们娇嫩的面庞仿佛一掐就能沁出水来，眼含着秋波望着在台子上摔跤的少年，他是那么的俊朗，像是草原上狼群中那匹全身如雪的银狼，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泼洒着汗水在擂台之上，和他对垒的是个头发剃秃的少年，如同个小牛犊子一样正低着脑袋咧着嘴巴，死死地盯着米尔纳。

　　米尔纳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这么多天没见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对面的少年吐了唾沫笑骂道：“你还是这样，狂的没边！”

　　“还不是因为我比你强！”米尔纳自豪道。

　　“比过再说吧！”

　　说完，这个壮硕的少年双脚一用力，鼓起的肌肉带着他的身子飞速向前奔去，两个大脚丫子踩在地上结实有力，身子弓起，就像是个捕猎的豹子。

　　“来得好！”米尔纳脚掌一压，重心被他死死压到了小腿上，这是他们罗森家族家传的摔跤法子，两个强健的小腿此刻就是两颗钉子，钉在地上，丝毫不动。

　　牛犊子似的少年狠狠撞上了米尔纳，他那有力的双臂弯曲，就如同牛犊子的牛角，死顶上他，米尔纳只是身子后弓，两个大手化成掌，一下子握住了壮硕少年的双拳，两个肩膀像是两杆撑杆向上一挺，倏忽之间，仿佛有沙尘腾起，那暴起的青筋之下是远超这个年纪的气力，壮硕少年憋红了脸，两个脚丫子疯似的往后蹬着，可身子却无法往前再进一毫。

　　米尔纳哈哈一笑，手一扭，五根手指像是钢筋拧成似得，竟硬生生把那壮硕少年的胳膊拧了过来，只听关节咔吧一声，那少年一声惨叫，身子随着胳膊上的剧痛跟着扭起来，那一条如个粗壮树枝一样的胳膊，就被米尔纳一只手拧到了腰后面。

　　他左手放开，抓住壮硕少年的领子，右手一用力，这足足一百多斤的人就像个轻巧的皮球一样被米尔纳直接举了起来，他哈哈大笑，用力一抛，扔出擂台。

　　轰隆一声，壮硕少年砸在地上，龇牙咧嘴道：“米尔纳，你不能轻点吗？”

　　阳光少年笑道：“莽古尔，草原上的野狼可不会在下嘴的时候轻一些！”

　　他如一头刚刚成年的幼狮，巡视着四周，高吼道：“还有人吗？！”

　　周围大人哈哈大笑，不愧是族长的儿子，就这气力，堪比一个策马射箭十余载的老将了，他的胳膊应该已经可以拉动族中成年男子才能拉动的八石弓了，草原上的狼儿见到这种弓都要闻风丧胆，即便是南边的弘人，面对我们这样的强弓，也只有躲在屋檐下，眼睁睁看我们掠夺他们的粮食和美酒！

　　见四周的少年都支支吾吾的，米尔纳咧了咧嘴巴，走下擂台来，周围的人只当他是没有尽兴，愁眉苦脸的倒是有几分小大人的趣味儿。

　　他走回身后的帐篷中，自己的阿妈已经给他调好了神液，这是用几种草原上的色料调制出来的酱汁，抹在脸上画成图腾，便可以得到滕格天的认可，成为这草原上一个真正可以驰骋的男儿。

　　“玩完了？”阿妈笑眯眯地看着他，手上的臼子停了下来，放在一旁，用小铜壶给他倒了碗奶茶。热气腾腾的奶茶是刚打出来的，最近这几年风调雨顺，草原上的草儿长的茂盛，牛羊也就肥美，宰杀时候的牛羊油异常丰厚，打的奶茶也更加香甜。

　　米尔纳笑眯眯地接过来，喝上一口，惊呼道：“这么好喝呀！”

　　妇人嘴上不饶人，可脸上却笑眯眯的，“就你知道哄你阿妈。”

　　“族里的小伙子都不行啊，”米尔纳叹道：“这样怎么撑起我们罗森部落的未来啊。”

　　阿妈笑骂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小时候就有卡楞教你摔跤，吃的也是族里面最肥美的羊羔肉，除了莽古尔，那还有个同龄小子能和你一般高啊？你还瞧不起人家。”

　　“不是这事，”米尔纳摇头道，他的双眼亮亮的，仿佛天上的星辰，“他们可以打不过我，但是他们不是就这么服气，我们草原儿女是从狮虎中搏杀出来得到这片草原的，我们的祖先吃过狮虎的肉，身上流着天狼的血，这份血带给我们的就是不屈的精神，这份精神不能丢失！”

　　“年纪轻轻的，就开始担心起族人了，”阿妈笑道：“你父亲今年才三十五岁，你要接位子还早着呢，着什么急？”

　　米尔纳自嘲一笑，摆摆手道：“算了，不谈这个了。”

　　“就是，与其担心这些他人的事情，你倒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我自己？”米尔纳抬起头来，看着有些唯唯诺诺的母亲，好奇道：“我自己有什么事情。”

　　他母亲有点不好意思，怯生生道：“那个，米尔纳，你也知道，咱们草原上向来有成年便成婚的习俗的，最近部落里的好几家姑娘都踏破门了，我们替你选了选，那个。。。”

　　“不用选！”米尔纳微笑道：“阿妈，不用选，我的真命天女早就已经定了，自从我当年去巴尔查找姑妈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妻子是谁了！”

　　他眼神中透出罕见的金光，微微笑道：“她美丽，是这草原上最为闪耀的明珠，她的笑容能映出太阳的光，比雨后北草湖上的彩虹还要漂亮，她应该配上这世界上最为强大的男人！”

　　说完，他举起胳膊，鼓起肩膀上的肌肉，嬉笑道：“那就是我！”

　　“这些阿妈都应该知道啊，我从没瞒过阿妈，”米尔纳笑道，两个大眼睛一闪一闪看着母亲：“阿妈，你去找她提亲了吗？”

　　母亲微微叹口气，静静地看着自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