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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草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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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压得低,低得快要跟茫茫的草原贴上。
在草原上的儿郎一直传颂着一个传说,在亘古之前,曾经的草原和天是一体的,光明和黑暗的流转不过是巨人眼睛的睁合,万物的生长规律则是巨人生存的口粮,亿万年过去了,曾经开天辟地的巨人最终死在了这片大地上,他的血液汇聚成草原上的河流,他的双眼变成了永恒的日月,他的血脉一直在这片草原上流淌,后人将这位伟大的先祖供奉祭拜,尊其为伟大的滕格天。
不过弥勒一直想着,这广阔的天如果是他的背,无垠的地是他的胸膛,此刻外面天快连上地了,难不成他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飓风呼啸,在那灰蒙蒙的天外仿佛有一层又一层的龙卷正在肆虐,天只是稍稍破了一个口子,便卷的草原上的牛羊都俯身趴下,缩紧自己微弱的身躯尽力保持平衡。滚滚的风似大海汪洋,拍的天空发出阵阵轰响,小男孩眯着眼睛努力向远方看去,却依旧看不到平日里光芒耀眼的两颗星辰,也只好无奈叹口气,从帐篷中微微的小窗口旁下来,听着那帐篷在风中瑟瑟发声。
风虽然大,但还吹不垮帐篷。
帐篷是用层层的牛羊皮裹起来的,以从中原弘朝进口浸油杨木作为支架,几个异断的连接点还用兽骨绑上,加固了很多。里面被侍从们用兽炭烧的暖和,旁边还有一壶被刚刚捶打好的奶茶,温的热乎乎的,给好奇的小弥勒当做夜宵。
说来,这夜宵也是中原人的饮食习惯哩。
弥勒坐回火堆旁,两只小手在火堆上左右烤着,炭在火焰中烧的发红,像是一个被烤热的骨头由内而外的焦起来,丝丝的热气送到他的双手掌心里,稍微缓解了一下刚才已经被冻的麻木的五指。
噼里啪啦。
火焰依然烧着,跳动的火苗带着猩红的光芒,篝火总是带着这样妖艳的美丽,火舌的摆动让人情不自禁的模仿,这大概是大自然最为动人的舞姿了吧,更跟随在这样的舞姿旁白舞蹈,就像是少年郎成年后能得到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儿一样高兴。
忽然,火苗一斜,帐篷被打开的缝里传来细微风的嘶吼,那猛然涌进的风吹的连火都要臣服下去,一个眉目俏丽的草原姑娘自外面走进来,她的头发柔顺的像是吟游诗人口中的海藻,她的双眼仿佛是滕格天的馈赠,作为可汗之子的营帐,能如此随意出入的少女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弥勒奶声奶气地喊道:“姐姐!”
草原姑娘看到自己的弟弟,嘴巴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可一道泪痕却不合时宜的脸颊边滑下,幸好在这红彤彤的帐篷里,没这么明显。她低下头,轻着步子走到小弥勒的身边,将他抱紧怀里,脸埋在他的小皮袄里,身子随着帐篷微微抖动。
小弥勒有些慌了神,只好怯生生地说道:“姐姐,你哭了吗?”
草原姑娘抬起头来,眼角的晶莹丝毫不能掩盖这明媚如春光的笑容,“没有,弥勒,姐姐很好呀。”
孩子总是不容易被欺骗的,他敏锐地说道:“姐姐,你怎么了?”
“真的没事儿,”草原姑娘侧过头去,用袖子抹去泪水,回头笑道:“没事儿。”
弥勒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挥舞着攥起来的小拳头,大声道:“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少女微笑着默默他的脑袋说道:“不愧是我巴尔查家的小狮子,有你这句话,姐姐就已经很开心了!”
弥勒恶狠狠地说道:“放心,姐姐,如果有任何人敢欺负你,弥勒会把他们都揍成猪猡!”
“姐姐不需要你的保护,”草原姑娘轻轻说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来保护姐姐吧。”
忽然,那帐篷又被撕开了,随之而来的狂风带着句平淡如水的声音,传进帐篷内回响,“公主,可汗请您过去。”
“事情我都知道了,就不能再等等吗?我想陪陪我弟弟。”草原姑娘声音略微坚定了一些,沉声道:“慕坎儿叔叔,孰轻孰重丹彤还是知道的,你也不用如此盯着我吧。”
“公主的慈爱,即便是这个草原上最为卑劣的奴隶也会赞美,慕坎儿绝没有任何提防公主的意思。”
帐篷外的身影走进来,一身黑衣大氅,头发披散于后背之上,带着草原人常有的油脂气味,他的身材瘦削,脸庞线条硬朗,只是左眼上一条如沟壑般的疤痕让他平添了几分血腥的味道。
慕坎儿用他唯一能视的右眼看着公主,淡淡道:“慕坎儿的职责,是守护未来的可汗。”
少女苦涩一笑,点点头。
也对啊,一个普通的联姻工具,又有什么资格让整个草原最为凶悍的猛虎为之守护呢?
她缓缓起身,走到帐篷边,手刚刚伸到了被风吹紧贴在帐篷上的布帘上,不知为何,她又回过头来,自己弟弟那双黑如午夜的双眼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宝石,少女一咬下嘴唇,挥开手臂一下扬开!
风呼啸着,如同深渊地狱魔鬼的苦鸣,凛冽的寒意仿佛能割开她细嫩的肌肤,可她的身子却是笔直,比这草原上大多数男儿的脊梁,都要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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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的帐篷的中央,有一座金边新织的大帐,硕大的帐篷可以同时容纳是十余个人在里面狂欢,厚重的皮革可以抵挡草原一冬天的风雪,门口的火盆被人续满了油,旺盛的燃烧在狂风里,不屈不挠。
少女捂着胸口的衣服,带上兜帽,往那里走去。
“我不同意!”大帐中,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尖声道,她身上的丝绸都随着那声音微微颤抖着,像是一个愤怒的母狮子,本来美丽的眸子有些扭曲,清秀的面庞表情狰狞。
在她的对面,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国字脸络腮胡子,额头上带着一个硕大的红宝石头戴,这是草原霸主的象征,整个金国的主人狮王家族巴尔查的权杖,这珍贵的头带已经传承了十五代,象征着巴尔查家族十五代汗王的荣耀历史。中年人也如狮子一般,冷静肃穆,却又张扬霸道,浑身气质就如同一个血盆大口,正欲吞噬这世上的一切。
他冷声说道:“无论你同不同意,这事情都已经被我定下来了,不过三四天,弘朝的使团就会来临,你如何吵闹都没有用。”
妇人仿佛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她难以置信道:“是吗?一个母亲,现在连自己女儿要嫁给什么样的人都不能干涉了吗?我是她的娘,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都不能干涉了,对吧?”
她眼神狠毒地盯着中年人,说道:“又是那个中原人教给你的吧!自从他来到了草原,我的一切都被他夺走了!我的家族,我的丈夫,现在就连我的女儿他也不放过!他就是毒蛇,要吃掉自己想要的所有的东西,这种人就应该被杀死,剁成肉泥扔出去喂狗!”
“够了!”中年人沉声低吼道:“这些恶毒的话像是一个可汗的夫人该说的话吗?如果未来我成就大业,以你这幅德行,又如何能母仪天下?!”
“哈哈哈哈哈,母仪天下?!”妇人失声地大笑着,笑的双眼泛泪,笑的伏身顿足,她指着中年人道:“你看看你都在说些什么,你越来越像中原人了,越来越不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大汗了!我不懂什么母仪天下,不懂什么南朝的理解,但我知道,我们的祖先生活在滕格天的笼罩下,面对兵力是我们数十倍的敌人,我们只会亮出自己的弯刀!绝不会去委曲求全!而你呢?你去干什么?你竟然去联姻?去把我们草原上的明珠嫁给那群南方的废物!我不允,我不允!”
中年人的眉角暴起了青筋,或许是说他不肖惹怒了他,又或许他只是不得不发怒。他铁青着脸怒吼一声,“来人!把哈腾送会营帐,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在一旁的两个侍女一脸的犹豫,终是在大汗几乎杀人的目光中提步出来,扶哭喊地快要晕阙过去的哈腾离开。刚一出大帐,狂风的呜咽声就盖住了妇人的哭喊,或许是滕格天也不愿意再听到这躁人的声音了吧,只是三人刚刚离开,这大帐还未安静,帘子就又被人揭开,从外面走进来个姑娘,走到大帐中央。
中年人看了看她,眼中似乎也有些不忍,轻声道:“站着干什么,坐下吧。”
“是,阿爸。”少女点点头,坐到了旁边的胡椅上。
良久良久,二人无言。
中年人终是忍不住,叹道:“丹彤,你不会恨阿爸吧。”
少女抬起头来,望向那个孤独的位置,自己的父亲坐到那个位子上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让这个世界上最顶天立地的脊梁弯曲了下来,让如同雕塑般刚强的面孔满是皱纹,仔细算算,阿爸今年快五十了,草原上的儿郎能活过六十岁的不多,留给阿爸的时间恐怕也不多了。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中年人自嘲笑道:“恐怕在你的眼里,我早就不是你的阿爸了,只是我们草原的赤炼可汗了吧。”
“我没有,阿爸。”巴尔查·丹彤的眸子中流露出一股坚定,她的声音清脆,却丝毫不柔弱,更像是雏鹰初啼时的轻灵,“只要你还叫巴尔查·胡烈,那你就永远是我的阿爸。”
“巴尔查·胡烈?”中年人微微一笑,“这个名字,我好久没听到过了。”
丹彤小声,微微说道:“或许在赤炼可汗面前,自己真正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吧。”
赤炼可汗哈哈大笑,道:“不重要,哪能不重要?巴尔查这个姓氏是祖先传承于我们的见证,更是我们从伟大的黄金家族手中接过天狼弓的见证!唯有有了这个姓氏,所谓的赤炼可汗才可以在面对这片草原时,将那个可字前面,加上一个天字”
他双目如炬,一时间气势犹如山岳般雄起,“天可汗!”
咔嚓!
天空忽地惊醒,那耀眼在正片草原上的光芒照亮了大帐上飞扬的旗帜,铮铮声中,一张百石强弓在旗帜上被人拉成了满月,扬起的方向仿佛是这夜幕上的皓月,一往无前锋利无匹!
“当年,我们的祖先巴尔查·古鲁从最后一任天可汗孛儿只斤·晔速该手中接过了草原上千千万万马背儿女的命运,从那一刻开始,我们巴尔查身上,背负的就不再是一族的命运了,”赤炼可汗声音仿佛直通苍穹,沙哑的声线像是燃烧着的烟草,呛得丹彤有些窒息,“你我身为巴尔查家族中的一员,就不能像普通的草原儿女一样,主宰自己的命运,因为我们有我们的责任。”
他的双眼极亮,瞪着少女,高声道:“你,明不明白?”
咔嚓!
又是一声响雷,这是轰鸣伴随的是由小而大的雨声,硕大的雨点拍打在大帐上噼里啪啦的,仿佛是千万人的鼓点,正在庆贺着什么,丹彤的面色有些苍白,这声雷击碎了刚刚仿佛快要凝固起来的空气,让她终于能呼吸上几口了。
赤炼可汗叹了口气,回过头来,说道:“你明不明白也不重要了,至多三天之后,弘朝的使团就会来,迎娶你的是弘朝的二皇子赵怒,你会成为他的正妻,未来有可能会是整个南方的皇后。”
他的眼神迷离了,声音缥缈如同传说中的大雪山上的雪怪的幽鸣,“你将会名垂青史,成为这世界上,最伟大的草原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