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负雪，浮生未歇》别玖年

1、第 1 章

　　“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
　　江心的画舫薄纱轻舞，帷幔飘摇，朦胧间依稀可见一个女子曼妙的身姿。那女子怀抱琵琶，十指轻扣琴弦。朱唇轻启，珠落玉盘，吴侬软语哼唱的江南小调便和着琴声如水一般流进了人们的心底。
　　“公子……公子！初春的江风湿寒，快把这件披风披上，莫让冷风扑了身子。”桐落一手撑伞一手拿着披风细心的给立在船头的江迟雪系上。
　　江迟雪依着桐落的动作，看了眼江心的画舫笑着说：“怪不得那么多公子王孙都为之一掷千金，这柳姑娘的嗓音确实是妙啊！”
　　桐落嗔看了江迟雪一眼，正打算说教说教自家公子，只听见船舱那头摇橹的船夫朗声应道：“这柳姑娘可是清和楼的活招牌啊！精通音律，熟读贤书，端的是一张好相貌，生的是一副好嗓子！那些个文人墨客千里之外慕名而来就是想听听柳姑娘开嗓唱一首小曲儿，嘿！可那是难啊难啊……”
　　江迟雪闻言被勾起了兴趣，追问那摇橹的船夫道：“小哥何出此言？今日这柳姑娘不是唱了曲儿？饱了我等耳福？”
　　桐落轻轻拽了拽江迟雪的披风，轻声道：“若是帮主知晓了你又来这等子风月场地，非得禁你一个月的足不可！”
　　江迟雪挤眉弄眼道：“好姐姐，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晓？”
　　真拿这个小祖宗没办法！桐落好气又好笑的用手点了点江迟雪的额头。
　　船夫摇了摇橹，水声荡漾开，许久之后，江迟雪听见船夫晦涩的开口道：“今日是三月三，金陵柳府本家的少公子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永安城，也只有这个时候啊，柳姑娘才愿意开嗓。”
　　江迟雪抬眼望去，果见那江心画舫的不远处泊着一艘装饰华丽的船支。金陵柳府世代为商，是商贾世家，家财万贯，甲第连天，在金陵可谓是独霸一方，只是不知这柳姑娘和金陵的柳府有何渊源？
　　“这柳姑娘莫不是金陵柳府中人？那……为何沦落风尘？”
　　船舱那头的船夫没有理会江迟雪，不知何故，久久噤了声。
　　桐落见状附手在江迟雪耳边低语道：“这其中的缘故我大抵是知晓的，柳姑娘一家本是金陵柳府的旁支，柳府本家的少公子与柳姑娘虽是远亲，可那二人青梅竹马，早已定下了婚约。只是当年先皇在世的夺嫡之争，柳府不知怎的也被卷入了这官场浩劫。先皇从二皇子府邸搜出了一封匿名的谋反信，信尾只标了一个柳字，显然这幕后之人就是冲着金陵柳府去的。柳府本家被诬陷，这罪状依律可是当诛！柳姑娘一家仅是旁支所以并未受到牵连。只是这柳姑娘却是个痴儿，不忍情郎遭此厄运，且当年先皇下江南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因欣赏她的才情许给了她一个承诺。于是柳姑娘就自己顶了罪，柳府本家才得以自保。那个承诺用是用上了，柳府的旁支是因为柳姑娘的求情免了死罪，可活罪难逃啊！柳姑娘一家被流放到边荒，死的死，伤的伤。柳姑娘也隐姓埋名被变卖到这清和楼，终身为伎，不得从良。”
　　江迟雪闻言唏嘘不已，为了情郎竟然放弃了生养自己的父母，还连累了那么多无辜的亲人！柳姑娘这样孤注一掷的爱太决绝了，江迟雪神色复杂的问道：“当今的那位竟不知晓这等子狸猫换太子之事吗？”
　　桐落搀扶着江迟雪进舱，轻声道：“怎可不知晓？当今的那位心里可跟明镜似的，不然也不会坐上那个位置。只是单单冲着那金陵柳府年年上缴的富足的商税，他也断不会以欺君之罪把柳府给一锅端了。况且，早已查明了柳府是被诬陷的，就更不会怪罪了。再者说，商贾之家，地位卑微，钱财再多，在官场没有权势，也只有被拿捏的份儿，翻不了多大的浪。”
　　桐落倒了杯热茶递给江迟雪，道：“公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江迟雪接过茶，小啜了一口，热汽氤氲了眼眸，抬眸定定的看着桐落，认真道：“那为何不翻案？”
　　桐落看着执著的江迟雪，叹了口气道：“毕竟这前朝的事不太光彩，当年的二皇子被废，柳府旁支遭流放，此案算是了结了。而且金陵本家并未受多大损失。若要翻案，只怕……”
　　江迟雪挑眉道：“只怕官场势力根盘交错，若要翻案，定会牵扯出更多的官宦权贵，打破这官场表面的平静。可是难道就非得让一个女子来承受这不白之冤才能维持这虚伪的假象吗？难道那柳府旁支的几百口冤魂就这样永生永世的背着谋逆这样的罪名不得平反吗？”
　　桐落闻言急得用手掩住了
　　江迟雪的嘴，道：“公子切莫再出此言，隔墙有耳，若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可如何是好？这等子秘辛除了当事人也只有情报楼的人知晓了，我当年也是替帮主搜集情报时无意间才发现的。”
　　船夫撩起竹帘，桐落躬身退立在江迟雪身边。那船夫摘下斗笠，解下蓑衣。一身长衫襦衣，模样甚是俊秀。他看了眼低头品茗的江迟雪，开口赞赏道：“公子乃性情中人！”
　　江迟雪低头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皱眉，这茶水怎的这般寡淡，开口道：“哦？小哥怎会知晓本公子是性情中人？”
　　那船夫呵呵一笑并未作答。
　　江迟雪抬头看了眼船夫的装扮，笑道：“看小哥像是读书人，今年的春闱将近，小哥不上京备考么？何故来此摆渡？”
　　“备考？”那船夫的眼眸暗了暗，看了眼江心的画舫，失神道：“可这红尘俗事纷纷扰扰，世间之人千千万万，我此生唯愿，能渡一个她。”
　　江迟雪抬眼看着烟雨之中渐行渐远的画舫，也微微愣了神。
　　桐落闻言，看了船夫一眼，已了然他的身份了，向船夫福了一礼，道：“多谢莫公子渡我们上岸，莫公子才是性情中人，愿莫公子早日渡得想渡之人。”
　　莫少陵自嘲笑道：“痴儿罢了。”
　　江迟雪惊讶的看着桐落，桐落轻轻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永安城的莫家唯一的嫡系公子莫少陵，莫家是书香世家，这莫少陵竟甘愿放下身段在此渡船守候佳人，如此深情，实属不易，倒也是个痴情种，只可惜……名花早已有主了。
　　“公子，船靠岸了。”桐落低身扶着江迟雪上了岸。
　　岸边的江迟雪撑着伞看着莫少陵悠悠地摇着橹，孤寂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迷蒙的微雨中，心里头突然撩到一句“问情为何物？”
　　桐落担心江迟雪的身子扑了冷风，开口道：“公子，我们走吧。”
　　江迟雪露齿灿烂一笑，道：“好，今日爷就带你好好逛逛！”
　　雨还在下，地上积了一地的落花。烟雨迷蒙中的江南如诗如画。
　　走了一小截路，空气中飘来一股子清香，江迟雪诧异的问到：“这是什么茶？怎的这么香？”
　　桐落看着不远处的茶楼，笑着说：“前面有处茶楼，公子可去看看？”
　　江迟雪听言后，便撑伞去寻那茶楼。
　　进门，只觉一股子暖香袭人，初春的寒气倒被趋了个干净。解下披风，整个人神清气爽了。桐落一手接过披风，一边打量这竹楼，暗想，倒是个好地方。
　　江迟雪临窗而坐。一旁的小厮便上来问话：“江公子，今儿是想喝什么茶？”
　　江迟雪看着面容清秀的小厮愣道：“你认识我？”
　　小厮伶俐的回话道：“江左帮帮主的圣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都说江左帮主有一个英俊潇洒气度非凡的孝子。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江迟雪听了后有点难为情，唉，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做人呢还是要低调点好。
　　江迟雪袖袍一挥：“小二，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拿上来！”
　　桐落看着霸气侧漏的自家公子，无力抚额。
　　桐落忍不住出声提醒：“公子，近日帮中不太平，帮主特意吩咐了我仔细你的安全。这竹楼不凡，暖玉麝香，金鼎银筷，玉杯秘瓷，哪一样是寻常人家可比的？你谨慎些。”
　　江迟雪了然，他自一见门便察觉了，“我们好好的喝茶，难不成他们会把我们给吃了？”
　　桐落闻言便立在一旁默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