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古小龙

5、第5章

　　最后还是军刀抢先反应过来，麻利地从衬衣上撕下一块布，塞住爱德华流血不止的鼻子，也顺便堵住了他那不堪入耳的大骂。
　　“好了先生们，演出到此为止，现在该去干正经事了。”军刀冷着脸下了一道命令，脚尖不露痕迹地轻踩住爱德华的踝骨，让他朝凯文·李猛扑过去的身形不得不停顿下来。一只炯炯有神的右眼半眯着，显示出对眼前这场闹剧的不满。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类人是天生的王者，即使没有经过刻意的训练，在举手投足间都会充满令人心悦诚服的领袖气质，让你不由自主地愿意选择去信任他，服从他，那么军刀无疑就属于这一类人。
　　他平静地站在那里，根本不需要上蹿下跳，表现得有多么气急败坏，只是一个冷冽的眼神，就足以叫面前这几个和“遵纪守法的优秀公民”丝毫扯不上关系的家伙乖乖地闭嘴了。
　　疯狼怪没趣地耸耸肩膀，躲到一边溜达去了。擦肩而过时没忘了在凯文‧李的耳边丢下一句“都他妈的怨你，害得老子也跟着倒霉。”
　　圆滑世故，一向最擅长察言观色的排骨沙巴达早在军刀开口之前就已经一声不响地跑到海岸边那片衔接着蔚蓝的海水和象牙白色海滩的礁石群上，专心致致地找寻着，用包着铁块的鞋跟敲下嵌在上面的贝类——这家伙什么都吃，单从这点来说他绝对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清真教徒。
　　“噢，安拉，真主保佑！实在是太棒了！”沙巴达埋头苦干了一会儿，忽然兴奋地大叫起来，扭着腰肢在长满了海苔的礁石上跳起了节奏明快的非洲舞蹈。
　　“喂，过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兄弟们，你们真应该跟我一起感谢万能的真主赐给我们的好运气！”五分钟之后沙巴达气喘吁吁地停止了那段惨不忍睹的舞蹈，黑亮的脸上活像被打了一层鞋油。他昂扬的情绪感染了每一个人，憋了一肚子怨气却撒不出来，一副怒目圆睁的样子足可以媲美昨天晚上那只青蛙的爱德华和苍白忧伤的马修纷纷向礁石走去，凯文‧李也好奇地跟上来。
　　“马修等等我——哎哟！ ”倏忽间肩膀被牢牢地钳住，一只大手无声地伸过来，滑进衣服里，避开右侧的伤口，在后腰与尾骨之间狠狠地拧了一把！粗钝的痛感仿佛虫子爬过一般在皮肤上迅速漫延开来，凯文‧李扭着身体拼力挣脱桎梏，双拳紧握，对那个步履轻快，一脸若无其事的始作俑者怒目而视，那神态活像是一只冷不丁遭到了侵害的小狐狸。
　　马修的身体在一刹那奇怪地僵住了，但随即又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接着往前走。
　　军刀那只被刺青般的剑眉紧密覆盖着的深邃右眼里闪烁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是惩罚。”他用口型不出声地说，一面大踏步地甩下凯文‧李，赶上马修，最后又超过了和他身高不相上下的爱德华。柔软松懈的沙滩一点儿也没能影响到他的速度。一头浓密的亚麻色头发和身体同频率地起劲摇摆着，上面跳跃着斑驳的阳光。
　　沙巴达找到的是一只被卡在浸泡于水面下的礁石缝隙里的灰白色大贝壳。
　　这个沉重的家伙不知在那里呆了多久，简直就像是和礁石紧紧地长到了一块儿。等到几个人好不容易七手八脚地把它捞上来，放到沙滩上时，凯文‧李断定就算是用它去给婴儿做浴盆只怕都嫌太大了。
　　“干得不错，兄弟。要知道就在不久前我还发愁该到哪儿去找一只煮饭用的锅呢，这下全都搞定了。”军刀拍拍沙巴达的肩膀，赞扬了一句。刚刚往上拖贝壳的时候他的手背被尖锐的礁石割伤了，肉皮翻开，殷红的鲜血如同一株妖丽的藤蔓植物般顺着手指蜿蜒下来，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腥涩的痕迹。
　　沙巴达抓抓头发，扮了个鬼脸。
　　“真巧啊老大，咱们想到一块去了。只可惜没有淡水，不然我就能给大家做我妈妈最拿手的海鲜浓汤了。”
　　“啊哈，几位先生在为找不到淡水而苦恼吗？小意思，快来请教疯狼卡特呀。聪明又仁慈的疯狼先生一定会好心地为你们指一条路的 。”刚才一直不见踪影的疯狼这会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捏着嗓子模仿马戏团里的小丑，连蹦带跳地说。
　　凯文‧李顿时喜出望外，不久前发生的那场不快一下子被抛到了脑后。天晓得他的喉咙干得就差能打磨出火星来了，相信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上帝保佑你，我的普罗米修斯！站在那儿别动，我马上就过去吻你。”
　　“来吧，美人，万分欢……”
　　“令人感动的一幕。不过我劝你们在彼此奉献热吻之前最好先去拿点儿水来漱漱口——疯狼，前面带路。”
　　军刀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挤在凯文‧李发出最后一个音，疯狼才吐出前几个字的时候忽然插进来，弄得两个人别扭万分，都有一种被噎住了的感觉。
　　一只明亮的右眼探询地凝视着疯狼，与头发同色的浓眉，挺翘的睫毛，影沉沉的双眼皮，狭长的眼角和灰蓝色的眸子一道，忠诚地反映着主人的情绪。先是谨慎地询问，而后是再一次确定，最后化作了无言的感激；
　　朝正在用力撕扯衬衫下摆的马修摇摇头，露出一个领情的微笑，马修就会意地停止了要把自己的衬衣变成一堆绷带，再全部缠到军刀手上的可笑做法；
　　扭过头，努努嘴角，沙巴达和爱德华便心领神会地揭下礁石上的海草，吭哧吭哧地搓成绳子系在那个蠢笨的大贝壳上，以方便携带。
　　只有凯文‧李没有收到任何指令。
　　不用说，那堆海贝一定就是留给我的了。凯文‧李认命地叹了口气，一面脱下脏得几乎看不清颜色的迷彩上衣，摊在地上铺开。这是他从“爬虫”比利——一个手上有着数不尽的古怪玩意儿的狡猾瘦子手上买来的。那家伙赌咒发誓地一口咬定，右边衣领上那团乌七八糟的墨渍是乔治‧亚当森的亲笔签名。
　　变态军刀！这个扫兴的家伙简直就是存心来跟我作对的！凯文‧李一边把腥气扑鼻的海贝划拉到他充当购物袋的衣服上，一边满心不舒服地想。直到大伙已经在疯狼的带领之下向着海岛腹地茂盛的丛林地带进发时他还没有干完手上的活儿，在沙滩上烦躁地跳来跳去，试图把迷彩服扎成一个结实的包袱。
　　“好了，照你这副样子就是弄到晚上也做不完。让我来吧。”马修温和地说，他是唯一一个肯留下来等待凯文‧李的，其他人早就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疯狼嘴下描绘的那个清澈见底，妙不可言的水潭边去了。
　　最让凯文‧李气不打一处来的是，排骨沙巴达弄来的这些海贝足有几十斤，无论再怎么把布料抻绷也只能堪堪把它们包住，连打一个最小的结都做不到。
　　“妈的，那些可恶的混蛋一个个地跑那么快干什么？帮我一下又不会被渴死！哼，我希望那水潭里最好生满了鳄鱼，正热情地给他们准备着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那才妙呢！再不然我就干脆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等到那几个家伙饿得忍不住，自然就会回来找我们了。”凯文‧李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到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沙子上，气冲冲地说。才忙了这么一会儿他的肚子就又不争气地咕咕叫开了。
　　马修被凯文‧李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忍俊不禁，抿着嘴唇笑了。他的笑容里总是隐隐约约地包含了一些额外的东西，飞快地一闪即逝，让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