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闻晓白

46、诱惑

　　洞口出现了一个人影，是那个瀛洲弟子方适之。方适之见了墨羽，立刻要喊人，墨羽惊道：“别喊。”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被那魔放出来了么？
　　方适之被他叫得一愣。墨羽立刻道：“看在那日我在腾蛇阵中也算救了你一命，别喊人。”
　　方适之见他脸上毫无血色，知道他此刻必定虚弱已极，无力再战，皱了皱眉，忽然出声大喊：“在这。”
　　墨羽一时气急攻心，怒道：“你恩将仇报。”
　　方适之冷冷道：“人与魔原本势不两立，谁知你打得什么算盘？魔就是魔，就凭你那日的驱灵禁术，便天理难容。”
　　“你……”墨羽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他那日使用禁术还不是为了救人？若是再与腾蛇纠缠下去，不知要死多少人。他事后因为反噬，落了一身伤，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没成想，这居然成了他的罪状。
　　墨羽被他这样理直气壮颠倒黑白的本事气得哑口无言之际，只见洞口多出两个人，是李掌门和牧掌门。原来众人见那魔受了伤，开始漫山遍野的搜寻，方适之叫喊之时，两人正巧就在附近，便立即赶来。
　　两人见了墨羽，也不废话，一前一后攻来，口中喊道：“魔头，纳命来。”
　　墨羽知道此时不能硬碰，忙闪身躲开，心存侥幸地叫道：“两位掌门，我不是魔。”
　　李掌门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想耍什么花招。”又是一剑刺来。
　　识海里那个魔忽然出声道：“你都看见了。你说你不是魔，谁会听？”
　　墨羽一分神，手臂被李掌门刺了一剑，剧痛之下，一个激灵回神，心中涌起无边怒意。
　　墨羽看见自己周身升腾起黑气，衣袖一甩，将李掌门的剑卷走了。
　　李掌门大怒道：“魔头。”又是一掌袭来。
　　墨羽看清他眼中的杀意，心头一寒。这人没多久前还不惜用千年紫芝救他性命，为他疗伤耗费一身功力，转眼就这样喊打喊杀，毫不顾惜。人心原来这样易变。
　　不，人心原本如此。他们献祭生灵的时候可有半点顾念？他们一直都只是想要自己活着，其它谁死，都是应当应分。
　　墨羽识海里波涛汹涌，心头恨意越来越浓，一剑刺出，血腥在山洞中弥漫开来。墨羽心头涌起一阵嗜血的快感，却在看见李掌门肩头晕开的一片殷红时忽然半点不剩。
　　他不是魔，他不是魔怎么会嗜血？他知道，自己方才真的动了杀心。
　　墨羽心头一凛，下意识便将剑抽了回来，愣在当场。
　　一阵掌风攻到面前，原来是那牧掌门见李掌门受伤前来相助。
　　墨羽横剑去挡，口中道：“等等……”
　　牧掌门置若罔闻，错身躲开他的剑锋，又攻上前来。
　　洞中的血腥搅得墨羽心头的杀意蠢蠢欲动，见牧掌门这样不依不饶，墨羽周身的魔气越来越浓，一道黑气自剑尖射出，击得牧掌门倒退几步。
　　墨羽心头一激灵，骤然清醒过来。他一直学不会御剑术，现在御剑的到底是谁？
　　墨羽一时心乱如麻，无心恋战，纵身飞入山洞深处。
　　李掌门正要追，被牧掌门一把拦住：“小心中计。”
　　那山洞也不知有多深，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洞口的这一块能见点光。
　　李掌门看了看，心有余悸，只得作罢。
　　墨羽见人不曾追来，背靠石壁坐了下来，忽然身上一阵剧痛，一口血呕了出来。
　　只听那魔在识海中冷笑道：“你还说你不是魔？”
　　“住口。”墨羽一声怒吼，先把自己惊住了。他几时用过这样的口气说话？现在的他，到底是谁？
　　那魔哈哈一笑，道：“是不是很痛快？干什么要这样拘着自己？做人有什么好？除了那些没用的束缚，你什么也得不到。”
　　做人，有什么好？自私，贪婪，却无用。
　　墨羽一时被问住了。
　　好在老天爷眷顾，墨羽没纠结太久，因为墨羽很快发现，这山洞中还有一个魔。
　　躲追杀躲到魔窟里，这运气，简直没谁了。
　　墨羽周身被一道阴冷的魔气缠住，一时动弹不得。周围的魔气越来越浓，似乎是那魔在接近。四周一片漆黑，墨羽只能通过气息感知那魔的位置。可是感知到有什么用呢，他现在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墨羽忽然发现，原来山重水复之后，除了柳暗花明，也有穷途末路。
　　魔气将他越缠越紧，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墨羽忽然想到，那日在一个村庄见到的两魔相争的情形。魔与魔之间，没有同类之情，有的只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力量强的那个，会将力量弱的那个吞噬，借此获得他的力量。
　　墨羽想到此处，心头一凛，身上忽然一股莫名的力量涌起，一下子冲破魔气钳制。与此同时，墨羽喉头一热，喷出一口血来。
　　“没用的东西。”墨羽听到内体那个魔冷冷一哼，随即失去意识。

　　黑暗，无边的黑暗。这一次，墨羽终于看清了黑暗中那股令他恐惧的力量。是那个魔。原来不是他看不见，而是原本什么都没有，那魔原本就是他，如何在身外去找？
　　原来，他恐惧的源头，一直是他自己。
　　墨羽一下惊醒，猛地坐起身，发现仍在一片黑暗之中。
　　这一次，逃不出去了么？墨羽心中涌起无边绝望，喉头一热，哇地吐出口血来，神志忽然清明过来。他现在身处一个暗无天日的洞中，自然是一片黑暗。
　　所以还有重见光明的那一天么？
　　墨羽在无边暗夜中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鼻头一酸，恐惧起来。
　　原来希望不止会给人力量，也会让人软弱。
　　当人觉得自己还抓得住什么的时候，便是有所畏惧的。
　　然而这丝希望，终究让墨羽免于陷入狂乱之中，恐惧之后，慢慢平静下来。忽然想道，那个魔呢？
　　自己还活着，那么那个魔岂不是……
　　墨羽想到此处，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涌起阵阵腥气。
　　墨羽知道不能再这样想下去，将自己的注意力引到别处，想道：那么自己体内那个魔呢？如果他真的吞噬了另一个魔，力量增强，怎么会让自己醒来？
　　墨羽扶着石壁，尝试站起来，这一动，周身经脉便是一阵剧痛。墨羽有些无奈地想，难道是那魔怕疼，放他出来顶着么？
　　吞噬了那魔之后，墨羽不似之前虚弱，虽然全身剧痛，到底多了几分力气。扶着石壁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住了。
　　他的确非常渴望重见光明，然而此时出去，外面等着他的还不知是什么。李掌门与牧掌门不敢追进来，只怕会守在洞口。不止他们，只怕所有人都在等着杀他。
　　想到此处，墨羽心头忽然涌起一阵荒谬之感。人要杀他，魔要吃他，他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混到这般田地？
　　墨羽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忽然就笑不出了。如果他真的是那魔，不用上辈子，这辈子怕是已经坏事做绝。原来他这罪受得竟不冤。
　　墨羽呆了呆，暗骂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他现在还被困在一个乌漆墨黑的山洞里。一阵冷风拂过，冻得墨羽抖了抖。
　　等等，这山洞有风？
　　有风是不是说明这山洞还有其他出口？
　　墨羽扶着山洞的石壁尝试着向前走，也不知脚下踩得都是什么，深一脚浅一脚，极不平稳。
　　要是有凤希那本事就好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另一个可怕的想法随着也被带了出来。墨羽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摸着石壁，专心走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渐渐出现一丝光亮。墨羽心头一动，知道出口快到了。
　　重见天日的一刹那，墨羽前所未有地觉得阳光是这样美好。然而那喜悦才刚起了点小火苗，一下子就熄灭了。因为眼前没有幻想中鸟鸣花香的场景，而是一片焦土。
　　墨羽忽然想起，墨云说招摇山是因为百余年前的一场大战而变成这样的。所以，是因为他么？
　　那魔没有给墨羽所有的记忆，墨羽也庆幸很多事他不知道。他依稀记得书上的招摇山是个金桂飘香的地方，如果那魔当真将那样一个地方变成人间地狱，那他还是不要得到这段记忆的好。否则这日子还怎么过。
　　不管对人有多少愤恨，墨羽心底还是想跟那个魔划清界限的。
　　人也许自私，贪婪，但总有底线，不会像魔一般以同类相残为常事。做人，也许常常要失望，做魔，却只剩绝望。虽然不知道希望这东西除了伤人还有什么其他用处，但墨羽到底做了这些年的人，对希望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总觉得如果要在世上抓住点什么，还是选择一线希望罢。
　　当日报应来的也很快。墨羽还没跟自己掰扯清楚，就感觉到了人的气息，还是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