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面首》千里相逢

2、（二）

　　他滞了滞，伸手接了。
　　我的手，常年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握御笔的指节处有些微微的薄茧，旁处被养得娇皮嫩肉，被他不轻不重的捏在手心里，能清晰感觉到他手上厚厚的一层茧，糙糙的，刺刺的。
　　十年沙场磨砺，摧坚殪敌，从不低头，如今却曲意逢迎，向我折腰，为了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他扶我上马车，阖好门页，自己则坐在车夫的位置，驾马去往梅林。
　　风声呼啸而过，小道些微颠簸，我却觉得无比自在。
　　坐在帝位上的杀伐果决和肆意而为，其实都是思虑权衡斟酌再三的结果，我从未像今日这般任性过。
　　“到了。”
　　白暮亭停稳马车，小心翼翼扶我下来。
　　空山寂水，花团锦簇，芬芳扑鼻，这里的梅花果然好看，比我大靖宫的梅园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是有月亮就好了。”我抬头，无星无月，天公不甚作美。
　　白暮亭笑笑，提了灯笼打在我脚底下，“去那边走走，可以看到靖宫的灯火。”
　　我等他来牵我的手，他却朝我比了个请。
　　我随他移步，登上小丘，远处灯光点点，如繁星缀空，这是我治下的繁华都城。
　　“最亮的那里是靖宫。”
　　我沿着白暮亭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座巍巍宫殿，或可以说是森森牢笼。
　　明明是牢笼，所有人却拼了命的想进去。
　　一阵风吹过，裹了雨。
　　“下雨了，回去吧。”白暮亭忽来捉我的手。
　　透骨的冰凉骇了我一跳。
　　白暮亭赶忙缩回手，讪讪道：“先回马车上避一避罢。”
　　我说好。
　　虽说已经开了春，天仍是冷的，马车上有暖炉觉不得，驾车的人在风里吹，大约会冷到骨头缝里。
　　白暮亭的手便是那么冷。
　　“进来避避雨再走吧。”我在榻上坐定，不允他阖上门页。
　　白暮亭顿在门口，笑说：“这点小雨跟戈壁大漠里的风雨比起来，不算什么。”
　　我威压他，“辅国大将军是想抗旨么？”
　　没有人胆敢抗旨。
　　白暮亭踟蹰片息，俯身进了车厢。
　　风雨被阻在了门外，厢顶悬着的羊角灯还没有定下来，轻轻晃荡，把光揉得昏昏暧暧。
　　他尽了远地坐下，坐得笔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唯有喉结微微翻滚。
　　我探手过去，执他的手，“将军的手很凉。”
　　能凉到我心里的那种凉，我拿双手去握那只手，似也无法完全把那只大手完全裹进手心里，暖一暖大约就会热了。
　　那只手却不给我暖。
　　“臣不敢劳驾帝君。”白暮亭含身束手，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
　　这点代价也不肯付出么？我挑眉，“把傩面摘了罢。”
　　白暮亭愣了愣，抬袖解开绳结，现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张脸倘使养在书卷高阁里，大约会是极儒雅俊秀的，偏偏这张脸经受了雨雪风霜刀光剑影，俊仍是俊，却透着硬朗，不肯阿谀献媚的硬朗。
　　我偏想去挫一挫，折一折，那份硬气。
　　我凉道：“我是说替我摘掉傩面。”
　　是我做决定时惯用的语气，不容置喙。
　　白暮亭神色微动了动，他看我片刻，稍稍挪近一些，垂下眼，探手到我脑后。
　　他的动作轻柔，挫了我没由来的火气。
　　我朝他露出笑颜，“怎么这会儿将军不唤我如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