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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纯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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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皖感觉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他在无数个梦境里边沉沉浮浮,眼前零碎的画面光怪陆离不断变化,最后终于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休息室里的窗帘依旧严严实实地拉着,只从缝隙里依稀透出一点光亮,环境昏暗,看不出现在是什么点钟。
口腔里又肿又胀的疼痛消散了许多,陶皖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被子慢慢地咽了咽口水,察觉到喉咙似乎也不再充血了,没有了之前难以忍受的痛感。
他悄悄松了口气,抬起眼睫去找陆绍宜的身影。
整个卧室都是安安静静的,不见有其他人的样子。
陆哥不在。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小朋友的心里涌起一点儿自己也不知道缘由的失落。
睡觉之前,陆哥分明是答应过要陪着我的呀。他这样想。
陶皖歪着脑袋抱着被子在床上,盯着紧闭的门发了一会呆,过了几分钟还不见有人要进来,索性就掀开被子下床了。
他走到门边上去,伸手要去扶门把手,手抬到一半的时候拐了一个弯,捂着嘴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哈欠。
外边的小会客厅里却忽然响起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陶皖愣了愣,认出其中一个很熟悉的是陆绍宜的声音,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却听不出来是谁。
他虚虚地握着门把手,侧了侧脑袋,有些犹豫地站在门边上,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出去,会不会打扰了陆哥同别人说话。
就是这迟疑的一个空档,教他不小心听清了外边两个人的交谈。
那个不认识的男人语气轻柔地说,“绍宜,多年不见,你一定要这么冷漠地对待我吗?”
陆绍宜轻笑了一声,“我想我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反倒是邵先生,这么不打招呼地擅自到私人休息室里来,非常失礼。”
“绍宜——”
“邵先生,我们并不熟悉吧?”陆绍宜语气不变地打断了他,“请不要直呼我的名字,还有,这里并不招待客人,请你尽快离开。”
他的声音十分冷淡,在经常和陆哥相处的陶皖听起来,就是很不高兴的意思了。
秀气的眉毛皱起,陶皖按下门把手,门兀一推开,就听见那个让陆哥很不高兴的男人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说,“陆绍宜,当年的事情明明——”
“陆哥!”陶皖迈着步子走了两步才站定,没去看穿着墨绿色西装的男人,而是背着手,歪着脑袋去喊陆绍宜,好似一点也不觉得打断了人说话。
陆绍宜叠着腿靠坐在沙发上,原本还有一点薄怒,瞧见小朋友这副装无辜装得十分熟练的小模样,就忍不住抵住鼻尖低头笑了。
他站起身走过去,抬手贴在他颈侧摩挲了一下,垂眸轻声问,“还难受吗?要不要喝水?”
“不难受了,”陶皖乖乖地摇摇头,抬眼看他,“想喝一点水。”
“好,你先去沙发边上坐一会。”陆绍宜揉揉他的头,转身到吧台边上用玻璃杯倒了之前就烧好放凉的白开水,用手背试了下温度,才将玻璃杯递给陶皖。
“慢点喝,小心伤口。”
小朋友捧着玻璃杯,仰起头冲他一笑,“好。”
被在一边晾了半天的邵黎忍不住开口说,“绍宜……”
“是陆先生。”陆绍宜没什么表情地抬头,勾了下唇角,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请这样称呼我。”
邵黎顿住,视线在陆绍宜和陶皖身上徘徊了一会,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这个照顾人的样子还真是少见,之前那么久,也没见你替我试过水温啊?”
陆绍宜冷淡地看着他,“没有意义的事情我并不想争论,邵先生,你该回去工作了。”
邵黎却像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弯下腰望着陶皖的脸仔细打量。
陆绍宜拦住他的视线,语气有了几分不耐,“邵黎。”
邵黎抬眸一笑,“你的新情人?这么宝贝着,不像你一贯的口味啊?”
陆绍宜的视线彻底冷了下来,抬手拨通了安保的电话,“来休息室,替我将一个人‘请’出去。”
安保来得很快,呼啦啦进了一群人,见要被“请”出去的是陆绍音刚定下来的知名男模,领头的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犹犹豫豫地去看陆绍宜,“三少,这——”
邵黎弯唇笑了笑,“绍宜,我和陆总……”
“邵黎,”陆绍宜接过小朋友喝光了水的玻璃杯放在了茶几上,磕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似笑非笑地说,“看来你是在一线被人捧得习惯了,连最初的那一点会看人脸色的优点也失去了。”
“请他出去吧,”陆绍宜对上安保欲言又止的脸,“有什么事让你们陆总来找我。”
安保点点头,上前几步去扯邵黎的手臂,被邵黎侧身躲开了。
“我自己会走。”邵黎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忽然对沙发上坐着的陶皖说,“你不担心,以后他也会像对我这样对你吗?”
说完,就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
陆绍宜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勾着嘴角冷笑,拨了电话给陆绍音。
“怎么了?”陆绍音还在忙着,背景音都是嘈杂的,“你不就在休息室吗,怎么还突然打电话过来。”
“有点事和你说一下。”陆绍宜侧头,对不明状况睁着眼睛看他的陶皖微微笑了笑。
陆绍音有些疑惑,“说。”
“把邵黎换掉吧,”陆绍宜淡淡道,“如果你们已经签了合同,违约金我来付。”
“……你等等,”陆绍音顿了顿,说,“我过来找你。”
“好。”陆绍宜挂断了电话,转身摸了摸陶皖软软的发顶。
陶皖在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两只手搁在膝盖上,很乖地让他摸,然后仰头问,“陆哥,那个先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陆绍宜手上的动作一停,滑下来捏捏他的耳垂,笑道,“他说的都是没头没脑的话,听那么认真做什么?”
陶皖眨了眨眼,“可是——”
“小皖,”陆绍宜止住他的话头,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两个人的腿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你觉得陆哥会凶你,让人把你赶出去吗?”
陶皖几乎没有思考就摇摇头,“陆哥对我很好,我又没有做错事,肯定不会这样做。”
陆绍宜弯唇笑了笑,按住小朋友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轻柔地说,“所以不要信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
陶皖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样郑重的地步,但还是很认真地答应说,“我知道了。”
于是陆绍宜又摸了摸他的头。
门被人轻轻叩了两声,陆绍音抱着手倚在门框上,含笑问,“打扰你们了吗?”
陆绍宜低声让陶皖在沙发上玩一会平板,起身和陆绍音去了门外谈话。
“说吧,”陆绍音往雪白的墙面上一靠,将披着的卷发拨到身前来,“什么事让你这么大的火气,连我好不容易找来的模特都给赶走了?”
陆绍宜轻飘飘地说,“他很碍眼,所以就让他走了。”
陆绍音转头瞧了他片刻,过了十几秒,才开口道,“以你的性子,只要没犯到头上,看着再碍眼的人都能虚与委蛇。这事其实和陶皖有关系吧?”
墙边的窗台上搁着一盆被养得很好的多肉,胖乎乎水灵灵的,尖尖上染了一点动人的茜色。陆绍宜用指腹轻轻摩挲它光滑的表面,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情况,“邵黎是我的前男友之一,他误以为小皖是我的情人,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陆绍音屈指抵住下颌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而后视线一扫,问,“所以你心里真的对陶皖没有一点想法?”
“姐,”陆绍宜有点无奈,指腹在多肉的尖尖上点了点,“小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他甚至对同性恋都没有概念。”
陆绍音扬眉颔首,眼里带了一点笑,“但这不是你有意转移话题的理由。”
陆绍宜揉了揉额角,“姐,有时候人不需要太聪明的。”
“行吧,”陆绍音笑了声,转移了话题,“你把我的主要模特赶走了,我之后的秀怎么办?”
“当然要再赔给你一个。”
陆绍宜不知想到了什么,停顿片刻,才笑着说道,“我会联系在法国那边的朋友帮个忙,一线的华裔模特,可以吗?”
“行,我没有什么意见了。”陆绍音摆摆手,“去陪你的小皖吧。”
陆绍宜挑了挑眉,没说话。
转身去开门的时候,陆绍音忽然在身后说,“绍宜,有时候你其实也可以自私一点。”
门开了,蜷在沙发上看平板的小朋友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过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已经带上了笑意。
陆绍宜回给小朋友一个温柔的笑,低声回应陆绍音,“我心里有数,姐。”
*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陶皖的伤口除了偶尔会有隐隐的胀痛之后,已经没有其他不适的感觉了。
保险起见,陆绍宜还是给他订了熬化的养生粥,让他用勺子一勺一勺地舀着吃。
小朋友对他这个飞来横祸一般的伤口还是心有余悸,吃粥也依旧吃得小心翼翼地——先用尺寸很小的勺子舀上一点点粥,捏着勺柄在空气中晃悠两下,确定不再冒着热气了,再慢吞吞地歪过脑袋,让完好的那半边嘴朝下,很慢地将勺子塞进嘴里,生怕沾到了伤口。
一小碗粥加上一碗补充营养的鸡蛋羹,硬生生让他吃了将近一个小时。
台上的模特们专心在彩排走秀,台下陆绍宜就撑着下巴看陶皖吃饭,两个人似乎自成一片天地。
走秀完了陆绍音转头问他,“怎么样?按你的建议来改的。”
陆绍宜抽了纸巾给陶皖擦嘴,面不改色地评价,“更换主题之后的第一次彩排,算是差强人意。”
“哦?”陆绍音抱起手,带了点看热闹的心思,“仔细说说看?”
台上一溜的模特姑娘们用求贤若渴地目光望下来。
陶皖也好奇地转过头看他,陆绍宜的目光不紧不慢地从模特身上一一扫过,笑着开口道,“好的地方我就不多说了,再说一个小小的建议吧。”
“主题改成了‘妖’,但你们身上展示的衣服依旧是‘仙’的,因此神态、步态虽然不需要像仙一样有超然世外之态,但也不要过于贴近烟视媚行的妖,”他十指交叉握住,“更像是刚成精的小妖,游离于人世,不同于仙人,可以是温柔的、活泼的,重要的是眼里那点初生白纸的纯真。”
有个姑娘小声说,“陆少,您这样说的好抽象啊。”
陆绍宜挑眉笑了下,沉吟片刻,将身边一脸茫然的陶皖搂过来,指了指,“就是这种纯真。”
陶皖,“……?”
身边其他人也都转过头来看他们,将不明状况的小朋友看得脸颊浮起了粉色。
关易聆低着头啧啧了两声。
陆绍音也笑了,击了击掌,道,“好了,大概也是这个意思,辛苦你们自己去练一练了。”
模特们都应了好,提着裙子转身往后台走,过程中陆绍宜总觉得有好几个姑娘在用那种兴奋又隐瞒的眼神看着他和小朋友。
偏偏他侧头去看的时候,就飞快地垂下眼睛转身走了。
他只当作没有察觉,和陆绍音他们又商量了一下会场墙绘的设计,就准备回去了。
因为小朋友拔了牙他不放心,陆绍宜特地给陶皖请了假,让他周末两天住自己的公寓。
这事让关易聆听到了,上来撞了撞他的肩,意有所指地看看陶皖,“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陆绍宜公式化地弯唇假笑,“无可奉告。”
关易聆哼了声,“有人登堂入室那么多回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几个老朋友去你公寓做客啊?好久不见芙丽嘉还怪想她的。”
“再说吧。”
前边已经走了十多步远的小朋友转过身来喊他,“陆哥?”
昏黄的路灯将他整个人都染上了暖色,像是滚过一层豆粉的糯米糕,又像是不小心跌进蜂蜜桶里的小刺猬。
陆绍宜按了下关易聆的肩,笑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