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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年夜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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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陶去世,村里人大多都是感叹两声,可惜好人没能够多享些福。在给老陶办丧下葬的时候到陶家来吃酒席,将陶皖这个小可怜拉过来宽慰几句,塞个几十块钱的红包也就罢了。
乡村里的老人大多也都是这么过世的——有的得了急症,子女承担不了人财两失的结果,抬回来之后匆忙就走了;有的病重了生活不能自理,子女务工没时间照顾,稀里糊涂地就去了;有八十多岁摔断骨头躺在床上抑郁而死的,有去世了多天才被发现、拆了棉花充饥却依旧活生生饿死的。
老陶不过是这其中最平常的一种。
送走了他,陶家依旧要好好过他们的日子。
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但陶皖还是不能不迁怒亲口放弃了老陶的一家人。
他一直在想,如果他再有能力一点,再有钱一点,是不是就能将老陶的性命救回来。
于是陶皖更加努力地读书,考上了渭汉城里的高中,四处打工攒钱,攒下来的大部分都汇给了李伯,只说如果村里还有哪个老人生了病,可以用这部分钱来看。
“难怪你的实习工资不少,你还是用得那么节省,”陆绍宜一下一下地顺着小朋友的背脊,偏头问,“也都转给李伯了?”
陶皖缩在他的肩头上,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说起老陶的时候还是哭了,啜泣了许久,到现在嗓子都是哑的。
他安静地趴了一会,又想起了什么,有点着急地抬起头来,眼睫上还沾着湿气,“陶二,陶二肯定会回去告状的!”
陆绍宜用指腹轻轻拭了一下他的眼尾,不怎么在意问,“他总是告状吗?”
陶皖重重点了下头,打了个哭嗝,讲,“他……他特别特别坏。”
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红的,可怜又可爱。
这种“特别特别”的句式陆绍宜还只听过他讲好话,什么“特别特别厉害”、“特别特别好”。
头一次听小朋友讲坏话,陆绍宜心疼之余却无法抑制地又觉得可爱,像是瞧见一只总是翻着软肚皮的小刺猬忽然竖起了尖刺。
让他忍不住笑着问,“小皖是不是也在同我告状?”
陶皖睁着一双被眼泪洗得透亮的鹿眼,也反应过来自己那么说也像是告状一般,于是低下头不说话,只留下两只红红的耳尖。
又不受控制地抽噎一声。
他好像有点懊恼,手捂住了嘴巴,被眼泪沾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还是那只可爱得不得了的小刺猬。
陆绍宜的那点恶趣味被满足,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说,“没事,有陆哥在呢,不怕他告状。”
小朋友这种又乖又软的性子,碰上谁都能和人家好好相处,能让他觉得讨厌的,必定是过分到一定程度的了。
方才只稍微吓唬了陶二两下,还是太轻了。
陆绍宜漫不经心地想着,又捏捏他的耳垂,“陆哥肯定不会让小皖受欺负的,是不是?”
陶皖捂着嘴,很信任地点头。
“嘶——”王四喜推门而入想要说些什么,迎面就撞上陶皖坐在陆绍宜腿上的场景,迈了一半的脚硬生生停在空中,“打扰了,你们继续。”
陆绍宜一眼瞥过去,“站住,回来。”
王四喜的脸转向一边,在门口犹犹豫豫,“不、不太适合吧?”
陆绍宜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黄色废料,啧了声,“滚进来。”
王四喜麻溜地进来了。
“那什么,”他举了举手机,“你不是联系了电影院那边吗?他们现在已经过来了,打你的电话打不通,就打到我这里来了。”
陶皖乖乖从陆绍宜腿上下来,让陆绍宜接电话。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说露天电影要用的器材已经送到了,借着这点机会和他搭话,想在陆家面前博个好脸。
陆绍宜淡淡回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转头对上陶皖亮晶晶的眼睛,“是陆哥联系电影院来放电影吗?”
“是啊,”王四喜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我刚接到电话还吓一跳,怎么突然找人到这里来放?想看电影我们回去之后去私人影院就行。”
当然是给小朋友的生日礼物。
不过陆绍宜一直装作不知道陶皖的生日,现在自然不会贸然说出来,只是冲小朋友眨了眨眼。
陶皖抿着嘴唇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就学着对陆绍宜眨眨眼,惹人怜爱的俏皮。
*
中午陶姨从外边回来,几人简单吃了午饭,休息了一会,就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食材都是陆绍宜他们向村里其他人家买来的,鸡鸭鱼肉果蔬时鲜准备全了,就是鸡鸭鱼还是活的——活鸡活鸭满院子跑,活鱼在盆里蹦跶。
将素菜食材都准备好之后,就要满院子追着逮鸡逮鸭。
陶姨年纪大跑不快,最喜欢凑热闹的王四喜和农活小能手陶皖就成了主力队员。
其他人在一旁站着,一边吃炸汤圆一边给捉鸡捉鸭的两人进行远程指导。
等陶皖已经将鸭给捉回来了,王四喜还在和房顶上的公鸡大眼瞪小眼。
关易聆冲他喊,“王四喜你不行啊,连人家小朋友都比不过!”
王四喜十分暴躁,“你才不行,我马上就能把它抓下来,你等着!”
邱秋在一边看不过眼,委婉道,“要不还是请小皖过去帮下忙吧?”
“不用!我可以的秋秋!”王四喜大声哔哔。
陆绍宜好笑地瞥了那边一眼,问提着鸭脖子得胜归来的陶皖,“累不累?”
陶皖摇摇头,气都没怎么喘,只有脸颊因为运动生出两团红晕,“不累的!”
陆绍宜有点手痒想去捏捏他的脸,还没有什么动作,就看小朋友动作利落地开始杀鸭。
一时间鸭毛落地,鸭血横流,装了满满一碗。
嘶,陆绍宜看了眼小朋友手上的菜刀,还挺“凶残”。
房顶上的公鸡或许是王四喜给弄烦了,扑棱着翅膀下来,又在院子里跑了好几圈,才让出了一身汗的王四喜给逮住了。
——在陶皖手里步了鸭的后尘。
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陶姨就在厨房里开火了。其他人没什么事做,就跟着陶皖在外边的大圆桌上包饺子。
饺子皮也是现擀出来的,从揉好的面团上揪下来小小的一团,用擀面杖擀开,一张张垒起来厚厚的一层。
陶皖拿了一张铺在手里再添上拌好的馅儿,两根细白的手指一捏,就包出一个漂漂亮亮的柳叶饺子。
不到一分钟就摆了一整排。
因为这里大部分都是学艺术的,之前虽然没有包过饺子,但多包两个就找到了技巧,很快就像模像样了。
只有王四喜包出来的十分惨不忍睹,样貌太丑不说,不是这里漏馅就是那里出油,每个都要交给邱秋返工。
陆绍宜包了两个柳叶饺就突发奇想,从面团上弄了点面下来,将第三个饺子捏了捏,捏出两个长长的耳朵,然后端端正正地摆在陶皖新包好的饺子旁边。
陶皖手上的动作一顿,伸出一根指头,用指腹轻轻地碰一碰,仰起脑袋好奇地问,“是兔子吗?”
陆绍宜又拿了面团在手上揉,带着点笑意回他,“是的。”
然后小朋友的柳叶饺边上又多出了猫咪饺子、青蛙饺子、企鹅饺子和小刺猬饺子。
前几个只追求形似,最后一个捏的时间最长,连背上一尖刺也做出来了,还用黑色的芝麻做了眼睛。
陶皖将这只面团做的小刺猬托在掌心上,眼里露出一点光亮,鼓起勇气问他,“这是给我的吗?”
陆绍宜屈指刮了下他的鼻梁,轻笑道,“是给小刺猬的。”
小朋友弯着眼睛笑,说,“那就是我呀。”
轻手轻脚地将另一只小刺猬放到砧板上去,隔上几分钟就要瞧一瞧,生怕被碰坏了。
傻乎乎的。
陆绍宜看了一会,还是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脸,在上边留下两个白白的面粉印。
陶皖抬起圆圆的眼睛看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很是茫然,“陆哥?”
“没事,”陆绍宜面不改色地说,“看你脸上沾了面粉,帮你擦一擦,”他摊开手掌,有点无奈似的,“忘记了我手上其实也有。”
陶皖笑起来,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没关系!”
年夜饭很丰盛,各式各样的荤菜素菜摆了满满一桌子,饮料是陶姨去村头小商店里买回来的果汁,满满地倒在塑料杯子里。
最先吃的就是饺子。
因为有陆绍宜开头,后头做出来的全是些稀奇古怪造型的饺子,混在锅里一煮,大多也认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了。
但陶皖还是从一堆缺胳膊断腿的饺子里,找出了陆绍宜包的小刺猬饺子。除了充当眼睛的黑芝麻掉了之外,小刺猬的其他部位都保存得还算完好,是饺子里的幸存者之一。
他将这只小刺猬饺子小心翼翼地拨到盘子边上,才开始添其他的饺子。
陆绍宜看得好玩,轮到自己时候,就随便挑了几个长得顺眼的柳叶饺放进盘子里,然后加了点醋调味。
正准备动筷,小朋友就用勺子舀了一个柳叶饺过来,稳稳当当地放在他的盘子里。
“陆哥吃这个。”
陆绍宜挑了挑眉,夹了那个饺子放进嘴里,咬到一半,牙齿磕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吐出来,果然是一枚硬币。
陶皖咬着筷子笑,鹿眼里映着吊灯暖黄的光晕。
他认真地说,“陆哥今后一整年都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陆绍宜注视着陶皖,向他伸出一只手掌,见他试探地搭上来,轻笑着虚拢住小朋友的指尖,“把我的‘顺利、平安’分给小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