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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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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三四秒钟的时间,陆绍宜觉得自己似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河水灌入肺部,又从口鼻呛出,呼吸道火辣辣地疼。
好在水流并不急,深度浅,又离岸边近,他很快定住心神,攀住岸借力站起来,手掌撑在地上垂头咳嗽。
最先跑过来的是岸边离他最近的陶皖。
小朋友被吓到了,叫了一声陆哥就说不出话了。脸都是白的,睁着眼睛看他咳嗽,伸手伸到一半又蜷缩了回去,好像在面对一个易碎的玻璃制品,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陆绍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脚上踩着的高跟鞋跑脱了也没去理会,光着脚在他身边跪坐了下来,“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陆绍宜咳嗽了好一会才止住,开口时嗓子已然哑了,“没事,没那么严重。”
他偏头看向陶皖,小朋友死死抿着嘴唇,一双鹿眼睁圆了,一汪清亮的液体在眼波里晃荡。
陆绍宜低低清了下嗓子,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陆哥没事,别担心。”
陶皖眨了下眼睛,那眼泪就滚落下来,滴在他手背的皮肤上,滚烫的。
陆绍宜有些愣了。
他从来没见过陶皖哭。
小朋友看着性子软,但确确实实是只可爱又坚强的小刺猬。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受伤了去看医生没哭,前几天胃疼成那副模样没哭,像是天生都长了一副能兜住眼泪和软弱的下眼睑。
然而这回却没能兜住。
陆绍宜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很轻地用手指拭了他的眼睛,轻笑着用微哑的声音说,“别哭,是不是吓到你了?”
陶皖垂着眼睫摇了摇头,眼泪还是顺着睫毛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于是就很用力地擦了一下眼睛。
转身去将带来备用的外套拿过来,要陆绍宜穿上。
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陆绍宜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直接将外套套在湿漉漉的衣服外边,而后手臂一揽,将他按在自己怀里。
陶皖就乖乖地让他抱着。
造成落水结果的推动因素之一王四喜很愧疚地过来道歉,“对不起陆哥,要是知道你会掉水里我绝对不喊你帮忙。”
关易聆拍了他的肩,“你是不是不会游泳?还有河不怎么深,掉下去也没出太大事。”
陆绍宜笑了笑。
陆绍音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再次确认般地问,“真的不用去医院?”
“不用,回去换身衣服就行。”陆绍宜轻轻拍了下陶皖的背,温和地问,“陪陆哥回去好不好?”
陶皖点了点头。
因为没出什么大事,其他人也觉得他就是在很浅的河水里摔了一跤,就只有陆绍音和陶皖很紧张陆绍宜地陪他回去了。
然后陆绍宜就洗了个暖和的热水澡,换了干爽的衣服,用毛巾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
陶皖坐在正对着卫生间的一张椅子上,两只腿屈着,双手抱着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方向。
好在小朋友总算是不哭了。
陆绍音好像又接了什么电话,中途拿着手机进来的时候眉还是蹙着的,看到陆绍宜就扬了扬下巴,“怎么样?”
“挺好。”
陆绍音点了下头,继续出去打她的电话。
陆绍宜将沾着湿气的毛巾搭在肩上,在陶皖面前蹲下。
陶皖低着脑袋与他对视。
陆绍宜冲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晃了晃。
陶皖慢慢地眨了眨眼,也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同陆绍宜的手掌对在一起。
骨节修长的大手和略小一点的、细白的手贴合,交叉握在一起。
陆绍宜轻笑说,“还不打算同我讲话呢?”
摇晃了一下两人交握着的手。
“没有的,”陶皖立刻急急地说,“没有不和陆哥说话。”
陆绍宜挑了挑眉,“那小皖怎么从刚才起就不说话呢?”
陶皖低下头,嘴唇又抿起来。
“我应该去给邱秋姐姐拿衣服的,这样陆哥就不会掉进水里了。”
陆绍宜失笑,手指微微收紧,“衣服必须要小皖拿吗?”
小朋友瞧了他一眼,小声说,“不是。”
“那为什么应该是你去拿?”陆绍宜轻叹口气,“是我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所以我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对不对?”
陶皖说不出反驳的话,片刻,鼓了鼓自己的腮帮子。
气呼呼的小刺猬。
陆绍宜哼笑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揉揉他的头发,“不过我知道了小皖很在乎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的。”
陶皖点点脑袋,又很认真地说,“陆哥要好好学游泳。”
会游泳=以后掉进河里也不会溺水。
小朋友想得简单,陆绍宜却没法一口答应了。
他停顿片刻,还是解释说,“陆哥小时候曾经掉到水里过,不是很想学游泳。不过我会更加小心的。”
陶皖想了想,说,“那以后陆哥去水边上都带上我,我小时候就学会游泳了,可以保护陆哥。”
陆绍宜的拇指摩挲了下他的手背,应说,“好。”
小朋友这才将这件事放下,又问,“陆哥饿不饿?”
“有点,”陆绍宜瞥了眼打完电话立在门边的陆绍音,勾唇说,“想吃小皖上次给我下过的面。”
陶皖立即从凳子上蹦下来了,就是手还牵在一起,“我去做面条给陆哥吃!”
陆绍宜笑,“可不可以多加点辣?”
陶皖头点了一半,止住了,义正言辞地拒绝说,“不可以!陆哥的嗓子受伤了,不能吃辣的。”
“我可是伤患呢。”陆绍宜捏捏他的手指头。
陶皖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抿着嘴笑了,有点使坏的意味,“所以要和我生病的时候一样,吃清淡的东西。”
小朋友去给他做面去了。
陆绍宜收回视线,在陶皖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继续拿毛巾擦头发。
陆绍音蹬着高跟鞋进来,将手机往桌面上一搁,调侃道,“挺腻歪啊。”
陆绍宜扬了扬眉,“还行。”
他扫了眼陆绍音的手机屏幕,率先转移话题,问,“陆应又找你说什么了?”
“问我怎么一声不吭跑出来不回去过年,”陆绍音翘起腿,伸手顺着额前捋了下头发,哼笑了声,“本来理由编得挺好,结果就因为你往水里一掉,全穿帮了。”
陆绍宜手顿了下,“他知道你和我一起出来了?”
“是啊,”陆绍音不怎么在意地说,“我就改口说是偶然碰到你了,管他信不信吧。”
陆绍宜道,“他估计要气死了。”
“随他吧,”陆绍音摆了下手,胳膊肘支在桌上,面向他转过来,“你也不让人省心,就拿个外套的事情,喊个人帮忙或者让他自己上来拿,干什么还一定要走那么近给人家送过去?我就打个电话的功夫,转头你就掉进水里去了。”
“顺手的事情没想那么多,”陆绍宜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就是过去递个衣服,而且水也不深。”
“这不是深不深的问题,”陆绍音拍了下桌子,挺直了腰背,“你那个样子能其他人一样吗?你在浴缸里都可能淹死!”
陆绍宜眨了眨眼,“我有那么弱吗我?”
依旧是调侃的语气,陆绍音却知道他是在表达拒绝了。
她的气势一下子松懈,叠着的腿放下来,缓和了语气说,“我也不是想干涉你,就是你那个样子……我知道这话最不该说的人就是我,但是我真挺担心你的。”
同父异母的姐弟相处这么多年,这还是陆绍音第一次这样表达亲近和。她这样说,陆绍宜就不能再用强硬的态度对待她了。
“我知道,姐。”
陆绍宜语气温和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有数,你不用太担心了。”
陆绍音对他笑了笑。
这些天,姐弟两个相处自然,插科打诨也能接下去,几乎看不出这两人一段时间以前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不知道太多内情的关易聆看了,都要感叹一句,“你们能有这样的姐弟关系,真的是挺好了。”
即使是可以算作发小的王四喜等人,也不太清楚陆绍宜刚搬入陆家时候的事情。
陆绍音的母亲抑郁自杀身亡,陆绍音才十二岁。
而没过多久,陆应就又带回了“新妈妈”和弟弟。
陆绍音没法不抵触。
她还不够成熟,看事情非黑即白,时时刻刻都表露出对韩婵和陆绍宜的厌恶。
小时候的陆绍宜也会尽力避免出现在这个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姐姐面前。尽管陆老太太和陆应总是告诉他要多与这个姐姐相处,姐弟和睦。
而陆绍音不必做什么,只要表露出厌恶,就自然会有人为了讨她欢心欺负陆绍宜,即便这并不是陆绍音的本意。
韩止戈就是那个牵头人。
陆绍宜第一次被介绍给年纪差不多的其他小孩,韩止戈就毫不避讳地当众用摆件砸破了他的头。
是韩婵哭着将他带到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也并没有视而不见,而是为此敲打了许多人。
但那些半大的小孩并没有服气,只在面上假装安分。
直到有一天,陆应带着他们去参加一个宴会。
陆绍宜被韩止戈和他的那群小弟堵在后花园的游泳池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