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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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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绍宜回了陆宅,出来迎他的是家里的保姆陈姨,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陈姨将他往屋子里迎,叹气道,“老太太这两天身子都不大舒服,现在已经吃了药休息了。”
陆绍宜皱眉,“她身子骨一向硬朗,怎么还突然病了?”
说到这里,陈姨的目光就有点躲闪,“啊,就是最近天气变化,老太太也心情不大好,可能不小心就病了。”
“陈姨,药煎好了,锅你去用吧。”厨房里有人端着碗出来,头还没抬就说道。
“哎,哎,”陈姨飞快地看了陆绍宜一眼,说,“你先送上去吧。”
那是个年纪看起来和陈姨差不多的中年女人,却不是陆绍宜所认识的陆宅保姆中的一个。
他看她端着药进了电梯门,才转头问,“她是谁?”
陈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点犹豫地说,“是、是先生请来照顾太太的人,来了有一阵子了,你一直没回来过,所以不知道。”
陆绍宜有点讽刺地挑起眉,“太太?哪个太太?”
陈姨尴尬道,“就是,就是新接回来的这个。”
只是不知道是否又是一个空有名头的“太太”。
“我上去看看老太太。”陆绍宜神情淡淡。
陆老太太确实精神不好。
她从来都是衣着整洁,背脊直挺,连头发都要梳得一丝不苟。但现在却好像差了那口让她挺起来的气。
老人的病色是不禁看的。
老太太的头发花白,有点凌乱的散着,消瘦脸颊上的皱纹如同枯木虬枝,写满衰老与岁月。
“你怎么也过来了,”陆老太太道,“我没事,就是老毛病了,还让你特意跑一趟。”
“您病了,我当然要来看您。”陆绍宜说,“还有谁来了?”
“还有你二姐。”陆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贴心的孩子。”
“奶奶,您在这夸我,也要让我听见啊。”陆绍音这时候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碗补汤。
陆老太太笑着指她,“不还是让你听见了吗。”
陆绍音也在她身边坐下,正好与陆绍宜面对面。
这种时候就不好不打招呼,陆绍宜便喊了一声二姐。
陆绍音笑着对他点点头,这让陆绍宜稍微有些讶异,毕竟从前姐弟两个都处得不冷不淡的,哪有这种亲近。
陆绍音哄着陆老太太吃下一碗补汤,扶她去床上睡下。
陆绍宜只安静陪着,又说了过年不回来的事情,陆老太太倒没有什么不满,只让他自己去玩。
等从告辞卧室出来,就被陆绍音喊住了。
姐弟二人心平气和地站在一处说话。
“奶奶那是心气散了。”陆绍音说,“这么多年,她总觉得一切错都是韩女士的,等韩女士走了,就发现荒唐得无可救药的其实是自己的儿子。”
陆绍宜没接话。
陆绍音笑了笑,侧过头来看他,“其实我也是,小时候是怪韩女士和你,长大好像明白很多,但还是觉得陆应和韩女士应该各打三十大板。”
她露出些许厌恶的神色,“现在看他又带了个比我还小的女孩回来,我才想到,他那种人想要控制一个年轻小姑娘容易得很,或许,我也有以偏见看人的时候。”
陆绍宜轻声道,“当年,陆应没有让她知道自己是已婚。”
陆绍音叹气,“我知道了。”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而问,“我刚才听你说,要去衔桃采风?”
“是。”
“那介不介意带上我一个?”
陆绍宜露出询问之意。
陆绍音耸耸肩,“我也想放松放松嘛,顺便也亲近下大自然,找一点下个产品的灵感。”
她显然不是随口一提,而是已经有了决定,陆绍宜见此就没有拒绝。
出门采风的同伴一下子从五个成了七个,大家在微信里商量了一会,决定分成两拨,坐两辆车走。
位置能宽敞些,存放各种行李的空间也不至于不够。
陶皖、陆绍音肯定是要和陆绍宜一起,王四喜和他的女友邱秋在热恋期,正是打得火热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分开。由此确定了两辆车的主要人员。
关易聆单身狗一个,声称绝对不和王四喜他们一路,看他和邱秋秀恩爱,提出要和陆绍宜一辆车。
然而渭汉市离衔桃市路途遥远,定下的路线又是七拐八绕的,路上必须要有两个会开车的轮流来开,避免疲劳驾驶。
朱娜和邱秋两位女士都不会开车,王四喜虽然拿着驾照,但总让人觉得不省心。
于是关易聆作为车开得很溜的老司机,被迫上了王四喜的贼船。
出发这天,陆绍宜先去他姐的公司接了下班的陆绍音,然后掉转车头,去明德中学接正式放假的陶皖小朋友。
陆绍音从公司里出来的时候还是一身气势十足的女式西装,盘着发,穿着裤装的腿笔直修长,脚上再蹬一双八寸高跟,显得又美又干练。
现在她窝在车后座里,扯散了头发,高跟鞋也不知道蹬到哪里去了,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看起来甚至有些无害了。
陆绍音背靠在车门和座椅的夹缝里,拆开包装的薯片搁在腿上,里边的薯片已经被她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一小半。
两人安静了许久,她才终于从冗繁的工作之中抽离出来,满血复活,开始同陆绍宜搭话,“现在要去接谁?”
陆绍音也在微信群里,然而工作上忙,不重要的消息都是匆匆扫过,只晓得同车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其他的事情不多时就被抛在脑后了。
“去接一个小朋友。”陆绍宜抬眼看了眼后视镜,片刻又补充一句,“我的学生。”
陆绍音咔嚓咬断一片薯片,来了几分兴趣,“小朋友?多大年纪,竟然还能让你看入眼了?”
“十七八岁。”陆绍宜笑了下,说,“还挺有天赋的。”
“嚯,能让你有这么高评价,听起来很优秀啊。”陆绍音直起身子,道,“那我倒想看看是个怎么样的人。”
没让陆绍音等多久,半包薯片的功夫,车在明德中学门口停下来。
陆绍宜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站在路边等着的陶皖。
这时候来等家长来接的学生很多,行李箱和包拎着又沉又重,就三五成群地挤在靠里的长凳上,翘着腿玩手机。
就陶皖一个,背着书包拎着袋子,立在路边探头探脑。
看见有车停下来,就要歪着脑袋去看它的车牌,仔细确认一番才会收回视线,乖乖再等下一辆。
现在小朋友转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还不等车窗完全降下来,就蹬蹬蹬地跑到副驾驶座的侧门外站住了。
“陆哥!”
陶皖拉开车门,想和往常一样坐在副驾驶座上。
被陆绍宜制止了,“把行李放在前面,坐到后面去。”
小朋友爬座位爬了一半,困惑地看他,“为什么啊?”
后座上陆绍音笑了一声,下巴搁在前边的椅背上,凑热闹说,“因为想让你来后边陪我啊。”
陶皖没想到后边还有人,被吓了一跳,鹿眼睁得圆圆地望向陆绍音,脖子也一下红透了。
他一个人在陆绍宜跟前的时候很自在,但要有了其他人在场,还是免不了面皮薄。
陆绍音兴味地看了看陆绍宜,态度十分亲切地冲陶皖招了招手,“你好啊,我是陆绍宜的姐姐,你也可以叫我姐姐。”
陶皖点了下脑袋,愣愣说,“姐姐好。”
他的嗓音也不知过没过变声期,总之清亮得很,是十分标准的少年音,问好的时候听起来就很乖。
陆绍音在陆绍宜的注视下抑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手,转而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快到后面来,我们别管陆绍宜,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前边。”
陆绍宜抵了下额头,有点无奈,“姐——”
抬眼见陶皖并没有动,膝盖还落在椅子的软垫上,征求似地看着自己。
好像在问,陆哥,想不想要我陪你呀?
陆绍宜倾身揉了揉他的的脑袋,指尖滑到后颈捏了捏,说,“去吧,开长途,坐在后面安全些。”
陶皖才乖乖从座位上下去,绕到另一边去开门。
趁这点功夫,陆绍音半倚在靠背上,兴致勃勃地偏头看陆绍宜,“他有点可爱欸,长得也好看,你上哪去捡的小朋友,还这么听你的话?”
陆绍宜拨了下转向灯,说,“那是因为我说得话都有足够正当的理由,他才会听。”
陆绍音顿了下,伸手拍了他的肩,“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等陆绍宜看过去,又补充道,“我没有你在控制他的意思,他确实看起来对你挺依赖,但我不觉得他的乖是因为……”
后边的门被陶皖拉开了。
陆绍音的话也因此停住,眼睛却还一直看着他。
陆绍宜反倒笑了,“我知道,我没那么敏感。”
陶皖扶着车门不明不所以,没立刻上车。
陆绍音又按了下陆绍宜的肩膀,然后坐回原位,冲陶皖招招手,“快上来。”
陶皖抿着嘴笑了笑,端端正正地她旁边坐下来,目光只落在前面和自己身前的小小一块区域。
陆绍音看他紧张得直颤的睫毛,随手抓了个毛茸茸的抱枕,塞进他的怀里,然后又挑了袋薯片,笑说,“吃点零食,就当是去春游。”
陶皖抱着抱枕和零食袋子,安静地听陆绍宜和陆绍音说了一会话,人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在没人说话的时候好奇地问,“春游一般会去哪里?”
陆绍音都有点忘记之前自己说过的话,闻言愣了愣,才说,“你们学校没有春游过吗?”
明德中学开放了美术课、音乐课给学生陶冶情操,理所当然就用这些抵掉了春游秋游,陶皖上了一个学期的课,还不知道有这些活动。
他摇摇头,答,“没有的。”
陆绍音又问,“那你之前上学的时候,学校也不会放假春游?”
陶皖老老实实地说,“原来的学校放假,是要去地里帮忙的。”
陆绍音明白了点什么,又拿了一包薯片给他,语气温和说,“没事,学校春游一般也就去个公园或者游乐场,这次姐姐带你去玩,比学校的春游要好多了。”
“两位,”陆绍宜屈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抬声道,“还有个人坐在驾驶座上呢。”
陆绍音踢了踢副驾驶的椅背,算作回应,“少说话,干实事。”
陆绍宜挑了下眉,在后视镜里当场抓获抿着嘴笑的小朋友,故意道,“小皖,笑什么呢?”
陶皖捂住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陆绍宜发出威胁似的鼻音,“嗯?”
陶皖往椅背上缩了缩,手上抱着两袋零食和大抱枕,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他期期艾艾地说,“和陆哥一起春游,我好开心。”
明眼都能看出是现编出来的假话。
但他就是知道怎么令假话都让人觉得可爱,觉得心软。
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可爱极了。
连说了这样可爱的假话,也要很对不住地低下脑袋,强调说,“真的,和大家一起出来玩特别特别开心。”
陆绍宜低眉笑了笑,说,“好,信你了。”
同关易聆他们汇合之后,又一前一后开了许久,一路上话讲得差不多,车里也渐渐安静下来。
等陆绍宜再看向后视镜的时候,发现陶皖已经靠在椅背上,悄悄睡着了。
“姐,”他降下一点车速,轻声说,“替我给小皖盖一层毯子。在后面放着。”
陆绍音扬了下眉,瞥见陶皖睡了,也压低声音,“我也能拥有这么贴心的服务吗?”
手上已经将毛毯拿了下来,摊开轻轻盖在陶皖身上。
“你的毯子也准备了,”陆绍宜有点无奈,“觉得冷就盖上。”
“……”
陶皖睡得迷迷糊糊的。
陆绍宜和陆绍音的声音都很好听,压低声线的时候会有一点烟嗓似的的磁性,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温柔。
让陶皖觉得可靠又安全。
他将脸埋进柔软的毯子里,睡得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