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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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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皖呆愣愣地看着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陆绍宜也是一时念起,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就见陶皖用力地点了点脑袋说,发顶上细软的头发也跟着一晃一晃的,“愿意!”
陆绍宜反倒怔了,眉心挑起,问,“你都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会画画,就答应了?”
陶皖疑惑地偏了偏脑袋,“可是——”
陆哥不会骗我的呀。
陆绍宜看见他的眼睛这么说。
“好吧,”他伸手按了按小朋友的头发,说,“我从前虽然没做过老师,但教你这一个学生,应该还是够用的。”
他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之前都没有留过联系方式,加个微信好友吧,方便以后联系。”
“我没有微信,”陶皖很对不住似的,从背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问,“可以留电话号码吗?”
他的手机也是触屏机,银灰色的,一个巴掌的大小,看起来更像是哪个小厂家生产出来的产品。
“当然可以,”陆绍宜扫一眼他的手机,道,“但是微信更方便,而且能节约话费。”
陶皖从来没用过这些软件。
之前打工都是直接用手机联系,后来开学班级里建了企鹅群,还是同桌帮忙弄的。
只是明面上学校不允许带手机进教室,有什么通知都是老师当面告知,这一个月里企鹅群都没有派上什么用场,陶皖就一直没有仔细研究。
这次被提醒,他才意识到还能节省话费这一点,急急忙忙地说,“那、我可以再下载一个。”
陆绍宜索性就起身坐到他身边去,教他怎么下载,怎么注册。
等到了取名的那一步,陶皖想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他就抱着一点恶趣味,说,“就叫小刺猬好了。”
陶皖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叫小刺猬?”
陆绍宜笑了下,“因为小皖又坚强又可爱,自己就能养活自己,很厉害。”
陶皖就有些害羞了,眼神飘飘移移的,说,“也没有那么厉害。”
他想了想,又认真地说,“因为有些事情,是一定要自己努力去做的。养活自己,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情。”
陆绍宜拇指摩挲了一下,低头,冲他笑了一下,“可惜有好多人年纪很大了,还不懂这个道理呢。”
“是吗?”陶皖问,见陆绍宜肯定地点了点头,又有点开心,说,“那我还是有一点点厉害的。”
陆绍宜听他这么说,就又要旧事重提,“一点点是多大一点点?”
“陆哥!”陶皖小声嚷嚷,后颈都红了,“你不要说话了。”
陆绍宜眼里含笑,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看小朋友在昵称栏认认真真地打字。
——小刺猬。
还是接受了他取的名字。
陆绍宜添加了他的好友,又教他怎么发语音,怎么转文字,怎么看朋友圈,把小朋友教得一愣一愣的,仰着脑袋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亮亮的光,像是阳光照射在装满了玻璃糖纸的糖果罐上。
“好厉害。”
陆绍宜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才这么点事情就说厉害,以后有你说的时候。”
陶皖手上抓着手机,抿唇朝他乐,眉眼也弯弯。
两人吃完了这顿说简陋也简陋,说丰盛也丰盛的晚饭,陆绍宜提着自己“吃剩”的一袋子零食,将陶皖一路送到了寝室门口,然后将零食全给了他抱着。
陶皖双手抱着大大的零食袋子,语气欢快地说,“陆哥明天见!”
陆绍宜也说,“明天见。”
他转身走了很远,无意间回头的时候,还看见有个瘦瘦的身影站在寝室楼门前,背脊挺得很直。
…….
陆应手术之后的情况不好不坏,在ICU住了两周之后情况才基本稳定,转入了VIP病房继续观察。
陆老太太担心还有其他隐患,就干脆拍板让他在医院先多住一段时间,好好休养休养。
做父亲的一直住院,陆绍宜兄弟姐妹三个不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足,每周至少是要过去看望一趟的。
因为周末要去和陶皖小朋友一起做饮品店的墙绘,陆绍宜只打算周六早上过去走走过场。
时间刚过八点,他就已经开车到了医院停车场。
这时候陆应或许在休息,不过这样还正好,曾经和谐的父子关系,早已随着时间和各种矛盾的爆发变得分外紧张。
争吵是常态,还不如尽量避开。
陆绍宜拿出手机,正好看见微信上有陶皖发来的问候信息。
昨天他答应过两天给小朋友画个头像,也算是教他学画的见面礼,因此小朋友的头像还是原始头像——灰蓝色的人形立在那里,又神秘又严肃。
小刺猬:陆哥早上好!
后边又加了一条微信原始表情包的[心],估计是昨天回去以后,自己一个个翻表情包看到的。
陆绍宜回了一句早,停好车,去了陆应的VIP套房。
他本来只打算放点补品,做做样子就离开,没想到推门进去,却见到了套房客厅里坐着他二姐,陆绍音。
陆绍音从她亲生母亲去世后,和陆应的关系也很差,甚至当面骂过陆应“种马”,常年在陆宅里是不见人的。
却没想到今天在陆应的病房里遇上了。
想来和陆绍宜是一个打算,过来走个过场。
陆绍音盘腿坐在沙发上,面前搁着笔记本电脑,做了精致美甲的十指在键盘上打得飞快,听见开门的声音才抬眼看过来。
陆绍宜微微笑了笑,“姐。”
“嗯。”陆绍音淡淡应了一声,收回视线,手上的动作不停。
她成年后不久就继承了母家的美妆产业,独到的眼光和雷厉风行的手段令生意蒸蒸日上,并不需要依靠陆氏生存。
陆绍宜也不往她身边凑,将提着的补品放在茶几上,挑了个最远的椅子坐下,打算坐个十分钟就走人。
反倒是陆绍音又打了一会字,开口道,“吃了没,没吃桌上有东西。”
陆绍宜下意识扬了下眉,很客气地回,“吃过了,谢谢姐。”
陆绍音没再说什么。
两人相安无事坐了一会,陆绍宜正准备走人,却听见陆应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了。
陆绍宜脚步微顿。
“咚”、“咚”。
房门里走出的人踩着高跟鞋,一身修身的小香风套装,携着浓烈的香水味走了出来。
陆应就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上。
因此在对上客厅里一双儿女的眼睛时,场面一度还有几分尴尬。
静默几秒,陆绍音先有了反应。
“看起来您恢复得不错,”她啪地一声合上电脑,将随身物品整理一番,然后说,“那我先走了,你们自便。”
她提起包,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女人似乎有些尴尬地去看陆应。
陆应安抚地拍了拍她,视线落在陆绍宜身上。
他眉间的纹路很深,嘴角天生下垂,只要不笑就看起来十分沉肃,显得气势迫人,“你还知道过来。”
陆绍宜丝毫不受影响,自如道,“您这话说的,我可每周都过来看您一次的。”
他含笑瞧了女人一眼,“是您太忙,没顾得上我吧。”
陆应,“你——”
“我还有事,先走了,”陆绍宜礼貌点头,“您注意身体。”
或许是顾忌着还有其他人在场,又或许是还勉强记得不可情绪激动的医嘱,陆应并没有追上来大发雷霆。
医院走廊上此刻还很寂静,只有偶尔传来医疗器械的“滴滴”声。
陆绍宜顺着走廊向外,鞋底不可避免地与大理石地面碰出一点声响。
让走廊边坐着的人转头看过来。
陆绍宜微微一怔,“妈?”
韩婵穿着一身墨绿旗袍,衬得本就白的皮肤有了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仿佛时空罅隙里一抹被人遗忘的幽魂。
她的声音也轻而淡,“你过来了。”
陆绍宜有了某种预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低低应了一声,“嗯。”
韩婵笑了笑,微微低头,耳旁松散的长发滑落,夹杂了一点白,“……人也看到了吧?”
陆绍宜静默不语。
显然,韩婵亲眼看过了陆应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样子。
陆应的风流与不负责任的行径,造就了关系僵持的下一辈,也让出身尴尬的陆绍宜难以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说些什么。
陆应的第一位夫人出身平民,她死后,陆应才开始了情场浪荡的生活,因此这位夫人也被外界公认为陆应的真爱。
基于此,同样出身的韩婵在被陆应接入陆宅的时候,还有人猜测陆应是不是再次有了安定的意思。
只可惜陆应收敛了几年,最终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外人看来,也不过是情妇终究被其他情妇反噬,恶人自有恶人磨。
面对在丧母后、就立刻迎来陌生女人和弟弟的陆绍音,韩婵从没辩解过什么,或许也无从辩解。
因为有些伤害是既定的,也是无法弥补的。
但陆绍宜知道,陆应当初遇到只有十八岁的韩婵,玩了一出单身商人遇见平民卖花女的恶俗戏码,与韩婵“自由恋爱”。
后来,陆应就以家中长辈严苛,需要说服为由,只用一枚戒指,让韩婵成为他的“妻子”。
直到进入陆宅不久,面对陆绍音的质问,韩婵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曾经扮演的角色。
陆绍宜依旧记得那天,已经郁郁许久的母亲是如何崩溃地将东西摔了一地,头发散乱地坐在地上啜泣。
而他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很久很久,母亲才隔着泪眼看过来,神色空茫。
像是爱,又像是刻骨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