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二三事》若风斯尔

3、亏欠

　　亏欠

　　其实身处这个社会，我明白，并不是一厢情愿，就能有完美的结局。

　　小叔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生在一个不算美满的家庭，父亲是一位青年文学作家，才华没有多少，文人才子的风流劲却被他学了个透彻，我是意外怀孕的产物，他和母亲的故事我是在二人的谩骂之中了解的，无非是一个人口中“龌龊之人强行与貌美女子春风一度”又或者另一个人口中“拜金当妇怀胎九月上门求嫁”，光是听着就狗血的像是八点档热播剧。

　　若是旁人尚且一乐，不幸的是，我就是这场狗血闹剧中的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十岁那年，他们二人以名义夫妻的名义出席活动，父亲在活动后的酒局喝了不少酒，开车回家路上大概是两个人吵架了，出了车祸，当场死亡，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感觉不到悲伤，内心只有解脱。

　　葬礼结束后，家里的长辈们都走了，他们带走了自己的孩子，只留下我这条没人要的野狗，站在他们二人的墓碑前，真正意识到，自己剩一个人了，有些情绪压抑的久了，一次性释放出来的时候，鼻子还是酸了。

　　没有人观赏的眼泪，毫无价值，我深知这句话的含义，看着他们两个人的墓碑，我跪下来，最后磕了一个头，准备离开时，被人叫住了。

　　我转身望着他，他那时的样子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在做梦，又觉得如果这是梦，我也愿意就此沉沦。

　　他似乎发现了我的震惊，跟我解释说是父亲的朋友，让我不要怕，已经太久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讲过话了，就算他是个魔鬼，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上前紧紧地攥住了眼前人的衣服，扑到他怀里。

　　他将我带回家，跟那男人的妈打了个电话后，说奶奶让我在他这里好好生活，她会想我的。

　　我笑了，记不清那时候是在讽刺那老女人的嘴脸还是在嘲笑他善意的谎言。

　　我是他一手带大的，小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帮我系红领巾的人，是第一个在考满分的时候，给我买礼物的人，是第一个在我生日那天，在厨房笨手笨脚地折腾大半天，就为了给我做一碗长寿面的人，甚至是第一个在被同学欺负了，会去找老师讨要说法的人。

　　我活了十八年，他占据了我的大半个人生，但我知道，我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以后的日子，总该，总会只剩我一个人的。

　　就像别人一样，他也有了女朋友，他照顾了我很多年，一直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我长大了，他自然也要放手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

　　后来有一次他让那个女人接我，要一起出去吃饭，他上车后坐在副驾驶，我伸手想叫他，手伸到一半，他起身将鼻子亲昵地抵在那女人的耳边，我放下手，看向窗外，我们那天晚上的饭吃的很开心，至少那女人很开心，我跟她讲了很多关于他的往事，因为以后的事，我没办法知道了。

　　我也有过不甘心，但他们的亲昵那么自然，他们很爱彼此，我几乎无处立足，我告诉她关于他的过往，希望她能带着这份过往，陪他走过未来的路。

　　两人的爱情，甜蜜和痛苦交织。

　　第三人的爱情，只有一人，看着别人快乐，自己痛苦。

　　其实他喝醉的很多次，我是有机会的，我大可以选择闭上眼睛，对他做尽我肖想多年的龌龊事，可我不能，我已经欠了这个人太多了，多到再多欠一分，我搭上我的灵魂也还不干净，即使我可以亏欠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可以不在乎那个女人，可以不在意社会舆论，甚至不在意法律，也不能不在意他，因此，我愿意为他迁就整个世界。

　　在很多年以后，他有事出门，我帮他带一天孩子，房间的角落里，桌子上有一张相片，那是我十八岁那年的毕业照，相框一尘不染，我才知道，其实我的感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被回应过。

　　他们二人如期举行婚礼，我在距离他七千公里的德国柏林参加重要的会议。

　　会议结束，我打开手机，解锁，点开微信，朋友圈，他的朋友发了一个视频，视频中两位新人看上去是如此般配，我看着他们宣誓，在新娘开口的前一刻，我在她之前，说了一句“我愿意。”

　　我是真的愿意从今时起，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都爱着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永远。

　　但他想要陪着另一个人顺境逆境，陪着另一个人富裕贫穷，陪另一个人健康疾病、快乐忧愁，想要爱着另一个人，珍惜另一个人，对她忠实，直至永远。

　　小叔，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那么，我愿意，让你如愿。

　　我身处深渊，突然某天，抬眼可见细微的光，我从不奢求那光助我逃离深渊，只企盼它停留原地，让我在往后漫漫长夜仍见来时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