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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河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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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河在清明殿上饮下鸩酒的时候,陈李一还被困在‘锁龙大阵’中无法脱身。
“来人……”
“殿下……”
“为本宫更衣。”
“殿下……?”
“去拿那件大红喜服来。”
“……是!”
余香领命快步回了寝殿,从寝殿回来时,手里拖着的托盘里放着一件绣着彩凤的大红喜服,那是皇后娘娘在世时亲手为谢长河缝制的,那一针一线中,皆有一位母亲对女儿的眷恋和不舍,然而谢长河还没有来得及穿,半壁江山就已陷落。
敌国王上扬言,“想要退兵,送上长河长公主,必兵退雁门关,从此放马藏枪,再不进犯”。
皇上知道谢长河心里已有喜欢的人,不想爱女为家国牺牲,便不顾文臣劝谏、阻挠,派大司马领兵十万前往阵前退敌。
然而大司马毕竟年事已高,虽不服老,但仍是兵败山城,在后无救兵,前无外援的情况下,坚守三日,十万将士全军覆没,举国皆哀。
彼时镇国将军之子陈李一恐心上人迫于形势出嫁敌国,上万言出师表,奏请陛下带兵伐敌,并发下誓言,不退敌兵、光复河山,誓死不还。
“启禀殿下,陈将军兵困寿昌城,敌部斩断陈老将军的运粮官道,突袭成功,陈老将军已于昨日傍晚……,殉国了。”
“咣啷……”谢长河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翻了几个个,落在桌角处,再无动静。
“殿下……,”余香皱紧眉头,攥紧的拳头因为太过用力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此事虽不是因本宫而起,却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十万将士殒命,就连陈老将军也……,这让本宫如何去面对陈李一。……余香,你们先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呆一会。”
“是。”
大殿里所有侍奉的人都退下后,谢长河又坐了片刻,随后起身来到书桌前,从袖口里掏—出一条丝帕,在书桌上展开铺平,又拾起毛笔蘸上墨汁,写下了一封留给陈李一的书信。
书信写的很慢,且长,从她俩在御花园相识,再到泛舟河上的巧遇,最后又是如何定下白首契约的所有经过都回忆了一遍。
“……如今,敌国恃强,挥兵来犯,吾又怎能视家国于不顾,然,早已心系君身,此生再无他爱,为平息干戈,还百姓以清明,吾身为长公主,必做出牺牲之表率,借以堵住敌国发兵之罪,绝敌国之念。
从此,吾与君生死两隔,生时难相守,死后,吾会在阴阳桥畔,三生石旁,等君来见……”
谢长河折好书信放置在袖中,随即从书桌的暗格里拿出一瓶鸩酒,打开饮下。
“来人……”
“殿下……”余香推门进来。
“为本宫更衣。”
“殿下……?”
“去拿那件大红喜服来。”
“……是!”
换上大红喜服,谢长河将袖中写好的书信拿出来交给余香,告诉她,“如果,陈李一能够活着回来,请亲手交给她……”
谢长河话未说完,胸口一热,嘴未张开,鲜血却已经顺着口角流了出来。
“殿下……”余香不知发生何事,惊慌失措之下,竟拿那卷丝帕去擦谢长河的嘴角,被谢长河伸手挡下。
“祸起萧墙,竟让敌国趁虚而入,百姓不明,骂本宫是红颜祸水。本宫虽为一介女流,却也心系家国天下,不愿死后被人唾骂,而今为堵住悠悠之口,更为保住本宫之清白,唯有自决……,方可有颜面在奈何桥畔等她……”
谢长河自决之后,陈李一率兵突破重围,斩敌军将领于青平山下,捷报传回时,余香抱着谢长河的尸身悲哭不止。
“来人,传旨下去,长公主薨逝之事秘而不宣,更不许宗室前来吊唁。”
“陛下,这……”
“此事若传到前方战场,恐陈李一……,传旨吧。”
“遵旨。”
三年征战,陈李一率军一路杀到边关,不但光复了丢失的半壁江山,还一人单骑千里奔袭,取敌国元帅首级于大漠,自此,两国长达四年之久的战争终于宣告结束,在边关宣武亭签署停战协议,敌国纳降称臣。
大军凯旋归来,皇帝率文武百官御驾亲迎,于十里长亭摆下盛宴,为大军庆功。下旨追封陈老将军为异性王爷,加封陈李一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万户侯。
夜里的风雨吹的很凉,陈李一换下军服,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袍,打着一把油纸伞,拿着御赐的金牌,从玄武门步行而入,一个宫门一个宫门走过,皇宫很大,当她走到清明殿时,额头竟渗出了汗。
她刚想伸出手抹一抹,才恍然记得那只没有拿伞的手臂只剩下了一只空荡荡的衣袖,“呵,”她苦笑一声,心中的悲凉升起时,眼泪紧跟着也掉落下来。
“公主,臣,陈李一……,回来了。”那一声‘公主’的轻唤,柔肠百转,却又仿似琵琶在中途断了线,‘锃鸣’一声之后,徒留下一腔未弹奏完的遗恨。
“将军,”余香从台阶上快步奔下,来到陈李一面前时,双膝跪倒,手捧着那封谢长河留下的书信,大放悲声。
白绫番幛,在灵位前被风舞动的冽冽作响,陈李一单手撩起长袍,“噗通”一声,重重跪下,那一声如鼓之重锤,生生的把地板砸出个裂印。
“人常说生相离,有缘再见;死相别,无缘重逢。如今殿下与我阴阳两隔,让臣,该如何去见一见你呢?
殿下,那奈何桥畔,三生石旁,殿下可觉孤寂?那一碗孟婆汤水,殿下可曾有喝?
臣用一臂,换来这家国天下的太平,却换不来你的最后一见,长河,为何,如此待我?”
那一夜,陈李一在谢长河的灵位前跪坐到天明才起,离去时,带走了余香。
皇帝在上早朝时,在宣政殿的牌匾上看到了陈李一的帅印,他大惊之下,忙派亲信去追,亲信回来时,拿回来一个小包袱,皇帝打开看后,竟是泪如雨下,下旨宣召,收回陈李一兵马大元帅圣谕,赐她为驸马,婚配已逝长公主——谢长河!
“陛下,不知包袱里是何物?竟让陛下下如此旨意?”亲随太监止不住好奇之心,冒死相问。
“是一段结发……,唉,我那可怜的皇儿啊……”皇帝说完,一边哭一边重新打开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盒子打开时,果真是一段结发。
看到那段结发时,皇帝才知,原来谢长河与陈李一早已定下白首之约,并不只是钟情而已,如今,皇儿已逝,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又怎能再去难为陈李一在此种心情下,再为国效命呢?还是让她自去吧,借以告慰皇儿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