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世业》挽殊

28、第二十七章 醍醐

　　苏老爷忙重新将藤条抬高，准备再打。
　　又是停住。
　　苏老爷不敢置信地松开手，发现藤条稳稳停在半空中。
　　“这……这怎么回事！”苏老爷结结巴巴道。
　　苏卓忆弟弟最先反应过来，叫了声“有妖怪啊”，厅里众人似乎都如梦初醒般惊叫起来，四散而逃，顿时偏厅乱成一片。
　　“慌什么！”苏老爷强行控制场面，可任谁都看得出他根本就是色厉内荏，眼见没人搭理他，苏老爷倒生出了几分胆量，伸手哆哆嗦嗦去握住了那藤条。
　　正试着再用力，突然藤条另一端像是被谁撒开了一般，苏老爷没站稳连退几步跌倒在地，藤条虽没拿稳，却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再次悬浮，然后缓缓上升。
　　苏老爷彻底看得呆了，而藤条却一头扬起，猝不及防地重重打在了苏老爷身上。
　　“哎呦！”苏老爷只觉得这藤条是蓄了十足十的力道，打得他连连痛呼，连滚带爬地躲着，“救命啊，救命啊！”
　　然而他的呼救却毫无用处，苏少爷一面逃着，一面指使家丁去救人，几个胆子大的倒是想去，可是刚靠近便也跟着遭了秧，一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老爷挨打却毫无办法。
　　苏卓忆在一旁也是着急，可自己腿脚不便，根本追不上自己满房间乱跑的爹。
　　檄羽手指一挥，藤条转了方向，冲着苏卓忆的弟弟打去。
　　还好曾经见识过苏老爷的为人，才不放心跟了上来，不然苏卓忆还不知要被她爹打成什么样。
　　檄羽看着眼前这幅乱象，觉得很久没有如此大快人心了，手里的法术便不免使得更卖力些。
　　正兴起着，突然法术受制，时空静止。
　　檄羽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只见离涯出现在身边，一把扯住他手腕：“走！”
　　而后化作一白一蓝两道光转瞬消失。
　　苏宅的人随后解除了禁制，又陷入新的混乱中。
　　苏卓忆冷眼看着一切，不发一言。
　　而这边，离涯押着檄羽回到山间草屋。
　　“跪下！”
　　檄羽从未见过离涯如此动怒，心下一惊，屈膝跪倒在他跟前。
　　离涯一脸怒容：“不过是让你送苏卓忆回城而已，你倒好，众目睽睽之下擅用法术！”
　　“山神恕罪，”檄羽解释道，“实在是那苏老爷太冥顽不灵，不由分说就要去打苏卓忆，我看不过去，才……”
　　“才做了回英雄是吧，”离涯俯视檄羽，斥责道，“你可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檄羽自知理亏：“是我冲动了，只是当时形势实在容不得多想。”
　　离涯哼了一声：“你这是扰乱凡人气运，牵一发动全身，影响了他们不说，这果报，将来也必会反噬于你身上。”
　　“也会影响苏卓忆的气运吗？”檄羽顿时有些不安，“那……可有办法补救？”
　　离涯见檄羽不关心他话里的重点，偏担心那些旁枝末节，大为光火：“我能有什么办法！就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若是惊动了九重天或者妖星宫，自保都成问题，还有空闲担心别人！”
　　“可是苏卓忆他爹和弟弟为了钱要把她嫁给一个品行败坏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啊！”说到这里，檄羽想到一件事，别别扭扭道，“山神你吃了人家那么多供奉，难道不该伸出援手吗？”
　　离涯冷不丁被檄羽这么反将一军，一时倒还真不知说什么好。
　　檄羽越说越觉得委屈：“以往山神三不五时便要将我支开草屋，我原先还不曾怀疑过，如今想来，怕是故意不让我看见她吧。我知道你本意是不想节外生枝，可苏卓忆已经失去了记忆，难道……山神还不相信我么？”
　　离涯眸色微动，看着檄羽：“对，我是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也不相信她。”
　　檄羽心下不快，却听离涯继续道：“何况，看看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我如何信你？”
　　这下檄羽无可辩驳。
　　离涯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天上地下，万物生灵皆有因果，她生在何处，嫁予何人，早已注定，你无力改变。”
　　“那就眼睁睁看着注定的悲剧发生么？”
　　“你若插手，才是注定的悲剧！”离涯言语有些激动，像是突然被触动了什么。
　　“山神……”檄羽错愕。
　　离涯偏过头去，沉默了须臾，才道：“你欠她的恩情，四年前便已还完，那么你可曾想过，如今对她多出来的好心，又是因何而起？”
　　屋外一声惊雷响起，檄羽全身僵住，耳边似乎感到阵阵寒风拂过，令他一度觉得有些冷。
　　山雨欲来。
　　离涯看了眼窗外，平心静气道：“即便真的是悲剧，对于一个凡人来说，不过也就是短短几十年的光景而已，你若逆天而行，搭上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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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日的修为造化来之不易，有些事，你当知道，一开始便是错的。明知不可为而为，值得么？”
　　檄羽暗暗握了握拳又松开，最终闷声说道：“山神说的是，是我莽撞了。”
　　天地忽一下白茫茫一片，雷声再动，盖住了檄羽的尾音。
　　离涯心中长叹一声：“罢了，你就留在山里好好修行，不要再下山去了。”
　　水滴落叶，屋外细碎的声响逐渐密密麻麻起来。
　　大雨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是夜，檄羽失眠了。
　　大抵是这雨声太过吵闹，那些一直被自己安放在角落的记忆也被唤醒，不同于以往时不时闪现在脑海中的片段，而是任何细节都无所遁形。
　　檄羽有些痛苦，却又不自觉放任自己去回忆。
　　今晚离涯的那些话，像是扯去了蒙在真相上的纱，那些原本他不懂，也没想过的东西，被迫呈现在眼前。
　　虽然檄羽的经历很有限，可是有些事情，是天生就如影随形而来的，只需要一个契机去发现。
　　有的人垂垂老矣却一无所知，有的人年纪轻轻便豁然开朗。
　　可偏偏命运惯爱捉弄世间万物。
　　有的，能却不知，有的，知而不能。
　　檄羽原先是不知。
　　现在，是不能。
　　雪狼难眠，山神亦是醒着。
　　这天上地下的生灵们，但凡活久了，总归是有些人有些事难以忘记。
　　山神活了这么久，难忘记的事情固然很多，可今天想起的这桩，却是他最想忘记的。
　　两军之中，一袭红衣飘飞，殷红的鲜血从那人脚下逐渐蔓延，汇成一片海，血海上开出鲜艳欲滴的彼岸花。
　　“不要……不要！”耳边的声音从不敢置信到惊怒伤痛。
　　花海中央的人缓缓开口，悲凉又决绝的声音盘旋于上空，钉入每个人的耳中：“今日我在此，以血为誓，我与玄蹊，生生世世，异道殊途，不复相见。”
　　画面一转，便是苍凉天地间，一白一红一生一死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