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等星》薛梦啖

1、第0章 军务部会议

　　黑色的高帮军靴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空旷的会议前厅回荡着亨利·格里芬中尉的脚步声。警卫班长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来，见是格里芬中尉，露出了微笑：“好久不见，中尉。”
　　格里芬也点头微笑：“好久不见。”
　　“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我听说你跟着罗德尼大师去教书了。”
　　“教书？别开我的玩笑了，老兄。”格里芬苦笑着摆摆手，警卫班长还不放过他，继续揶揄道：“我哪敢开你的玩笑，说认真的，你教的那些小姑娘，滋味怎么样？”
　　“喂喂喂……”
　　“哈哈哈！”警卫班长被格里芬皱成一团的脸逗得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格里芬的肩膀：“玩笑啊玩笑！别放在心上。”他又神神秘秘地凑近格里芬的耳朵：“今天，你是为那个来的吧。”
　　警卫班长比格里芬要矮上一个头，所以即使他努力想和格里芬耳语，也不过挨近格里芬的脖子。但这个微微仰起的姿态倒是令格里芬十分不适了，格里芬的身体稍稍向后倾斜，垂眸看着警卫班长。
　　“哪个？”
　　“唉哟，你还装傻呢！”警卫班长瞪了格里芬一眼，“今天的军务部常规会议，不是要再次讨论罗德尼大师的新型机甲军用议案嘛！”
　　不错，格里芬今天的确是为此而来。警卫班长又窃语道：“我看今天肯定要悬了——贝利公爵昨夜从阿姆斯星系督军回来，连夜召齐机甲司的各方长官训斥了一夜。据说阿姆斯星系驻军的机甲大队不服地方军长官管教，无视风纪、不思训练、夜不归营，”说到这里，警卫班长递了一个“你懂的”眼神给格里芬，嘿嘿笑了两声，“被微服巡视的督察队在风俗街抓个正着，还和那群喝醉酒的天之骄子们当街打了起来……”
　　听到这样的传言，格里芬挑高了眉，正色道：“这和我们的议案有什么关系？”
　　“唉哟，你又装傻！皇家国防军事大学的高材生们都被腐蚀了，何况你们那个野……私立学院，本来名声就……咳，军务部还能在这当口撞到贝利公爵的枪口上去？我看啊，识趣的秘书处早就把那议案给撤下来了。”
　　格里芬微微眯起眼，沉声说：“这份议案是罗德尼大师的心血结晶，再加上霍尔教授共同保举，贝利公爵忠心效国，一定能明白欧米加型机甲对于帝国的重要性。”
　　警卫班长见自己一时口快，惹了他不高兴，便讪讪一笑，借口巡逻走开了，留下格里芬一人站在会议厅外。
　　与静悄悄的会议前厅不同，军务部会议厅内人声吵杂，争执声此起彼伏。坐在会首的贝利公爵握住法槌轻轻敲了敲，说：“关于科科国大王子率团来我帝国进行国事访问的安保方案报告，再议。”
　　“我已与宰相通过电话，这次科科国王子来访，将与我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此事关系我贝斯曼帝国的国威，不可轻忽。各位务必集中精力，将制订安保方案作为当前阶段的首要目标，若是因为互相扯皮而出了什么岔子，我绝不轻饶！”
　　贝利公爵虽然年过六十，头发花白，但是依然眼神锐利，声音洪亮、掷地有声。身为贝斯曼帝国的六位五星上将之一，同时也是军务部最高执政官，他仅身着深蓝陆军常服坐着，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也能令在座的各位军务部长官寒毛卓立、惴惴不安。
　　见会议厅里恢复了平静，贝利公爵示意自己的副官递交下一份议案。
　　“下一个议案是鲁斯·梅斯菲尔德·罗德尼伯爵联合科尔克拉夫·康纳·霍尔伯爵共同提交，关于欧米加型机动装甲的优越性与普适性报告……”
　　“罗德尼？哦，那个罗德尼又设计了新的机甲吗？”贝利公爵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微微裂了一丝缝隙，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怎么回事？！这个议案怎么还没有撤下去？！还想让公爵大人联想起那些铸成大错连累长官的糊涂蛋吗？！
　　在座各军务部长官的眼刀纷纷飞向秘书处书记，不管是不幸被贝利公爵狗血淋头训斥一夜的机甲突击联队长官们，还是侥幸逃脱的其他部门行政官，都变得如坐针毡起来。
　　“……以上。”
　　“哦……”贝利公爵听完报告若有所思，轻轻在扶手上扣着手指。然后他说，“原来罗德尼和霍尔想在军队推行欧米加型机甲……约瑟夫，你来说说。”
　　军务部机甲管理司最高长官硬着头皮站起来。“是的，公爵大人。”
　　“其实，罗德尼阁下早在两年前就向军务部提交了此份议案，因为当时大人您正亲自指挥亚斯梅尔星系的剿匪行动，所以此份议案直接递交到了我的办公桌上，我与我司各处负责人、机甲突击联队各方长官共同进行了讨论，”机甲管理司最高长官昨夜也被骂得狗血淋头，不敢直视贝利公爵，额头上冒出了细微的汗珠。
　　“讨论的结果是，欧米加型机甲改动太过激进，明显与军队中正在生产、服役的机甲不兼容，操作方式也重新设计难以令士兵适应，对脑域伤害更为剧烈，而且单兵战斗力远远低于普通军用机甲，可以说，欧米加型机甲除了造价便宜，别无长物。我们也邀请了皇家国防军事大学的教授们进行实地比试，结果不出所料，新型欧米加型机甲一败涂地。综合各方意见，我们通报秘书处驳回了此项议案。”
　　贝利公爵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之所以两年之后罗德尼阁下再次提出议案，我想，可能与他本人的经济状况有关。罗德尼阁下在议案驳回后，建立了一所专门教授机甲驾驶的私立学院，因为没有获得军事教育管理司的批准，他只能自掏腰包维持学校运营，勉强运营了两年多，实在难以为继，所以罗德尼阁下异想天开，发明了一套新的学校运营法……”机甲管理司最高长官一边擦着冷汗，一边详细解释着罗德尼的新运营法，试图将焦点聚集在这个闹得沸沸扬扬的运营法上。
　　“……”
　　听完机甲管理司最高长官一番详细描述，贝利公爵却未动声色。他轻扣扶手的手指放下，说：“我记得，现在正在军中服役的机甲，也是罗德尼设计的。”
　　“是、是的，大人，罗德尼阁下设计的第六代泽塔型机甲，在各方面表现都堪称极致，在数次战役中屡立奇功。前几代淘汰机甲也在各处发挥作用，比如维护城市治安、辅助移民开发荒星等。”
　　“是吗？那为什么罗德尼还要设计这样无用的新机甲呢？”
　　贝利公爵锐利冰冷的视线扫过座下一干人等，“我想，他一定也是厌倦了他设计的那些机甲，被一群花天酒地、挥金如土、无视军纪的纨绔子弟驾驶吧！”
　　长官们个个缩起了脖子，噤若寒蝉。
　　“自幼在贵族家庭中娇生惯养，经过层层选拔，帝国耗费万千、倾注心血培养出来的机甲驾驶员，竟然在戌卫边境的任务中擅离职守、寻欢作乐，将帝国寄予他们的厚望抛之脑后！我要是罗德尼，我也不愿我亲手设计的机甲被这样的不肖子弟玷辱！”
　　“大人息怒！”各长官们纷纷站起来，俯首谢罪。军事教育管理司长官率先痛哭陈情，表示自己将狠抓皇家国防军事大学的纪律教育；机甲突击联队最高指挥官紧随其上，表示将在联队里开展一轮彻底的思想整改运动；至于阿姆斯星系机甲驻队所直属的第三纵队指挥官，已经脱帽请罪，想要引咎辞职了。
　　“呵，那我就看你们的结果了。”贝利公爵挥手说：“都坐下吧。”
　　一旁服侍的副官问：“大人，这份议案如何处置？”
　　“驳回。”贝利公爵并未解释他这样处置的理由，说：“念下一份。”
　　“下一份议案，是亚斯梅尔星系……”
　　黄昏时分的阳光静静铺在了会议前厅的地板上，沉重奢华的会议厅大门缓缓打开，在警卫们的肃立注目下，贝利公爵昂首大步流星，率先离开了军务部，各方长官们也三三两两，或是埋头快步，或是聊些闲言碎语，也纷纷离开了。
　　直到军务部秘书处的书记官们开始离场，亨利·格里芬这才动了动已经站立得酸痛的双脚，趁人不注意把一个女书记官拉到一旁。
　　“玛丽，怎么样？”
　　玛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要哭不哭地说：“快别提了，长官要是知道是我把那份议案塞进去，会骂死我的。”
　　虽然已经做了不妙的准备，格里芬心中还是一沉。
　　“总之，公爵大人驳回了那份议案，还生了很大的气，长官们都谢罪了。”
　　安抚了抽抽噎噎的玛丽，格里芬将这个坏消息通报给了罗德尼大师和霍尔伯爵。
　　“……我知道了。辛苦了，格里芬。”霍尔伯爵关闭通讯仪，面前的老友之前满怀的期待已经变成了郁郁。
　　“我特地选了贝利公爵在军务部理事的时间，没想到贝利公爵也没有理解我的意图。”罗德尼大师懊丧不已，双手抱头喃喃自问：“为什么？是我没有解释清楚吗？欧米加型明明能为帝国立下更卓越的战绩……为什么？”
　　霍尔伯爵对此却心知肚明，欧米加型机甲的特点，就是便于操作、造价便宜，一旦得以推广，小贵族、平民大量涌入，势必会动摇大贵族们掌控机甲突击联队的得天独厚的优势，机甲突击联队在军队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也将不复存在。
　　况且，罗德尼大师将六代机甲的设计图献给皇帝陛下后，贝利家族争得头破血流才将泽塔型机甲的督造权握在手中，即使贝利公爵如罗德尼大师认为的一样忠心效国，也不会在此动摇自己的家族利益。
　　“老友，放宽心。”霍尔伯爵拍了拍罗德尼大师的肩膀。
　　“放心……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
　　“我们可以把学院搬到边远一些的星球去……把首都星这里变卖了，或许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你不是说，我们的学生，已经渐渐熟悉了欧米加型机甲的操作和打法了吗？待胜过一场演习，军务部就能正视欧米加型机甲了……”罗德尼大师碎碎念着，眼中又重新燃起熊熊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