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艺圈头号绿茶》一方土石

6、潮起

　　往事在费泽的讲述中画卷般铺开，他的声音轻得厉害，连十来层楼下烧烤摊的噪音都盖不过。

　　那年的夏天非常热，费泽正处在小学升初中的时段。这一年并不太平，最早是费妈妈显怀的胎儿没了，是个大家都一直期待的女孩。自失去妹妹那天开始，小费泽明显感觉到妈妈的情绪变得不稳定起来。经常会躲在房间里哭。

　　“失去了妹妹你妈妈很伤心，给她点时间她会好起来的。”父亲邵光宗如是安慰儿子道。

　　转眼暑假来了，那时候的小学生课业压力已然有些繁重。费倩的情绪虽然没有如大家所愿地变好，但还是抱有一个母亲爱操心的习惯。她赞同丈夫要送费泽去参加英语夏令营的提议，并难得地出了趟门，将费泽亲自送去了机场。

　　“你走开一阵也好，你妈妈看到你总会想起你妹妹，只会更难过。”邵光宗安抚忧心忡忡的儿子，“爸爸会照顾好妈妈的，说不定等你回来，你妈妈已经好了。”

　　费泽的夏令营本该持续整个暑假，但是大约过了一个月后，费泽就要求老师将他送回了家。因为一个月来费倩联系他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这几天他总有心悸的感觉。

　　小费泽出乎所有人预料地提早回家了，迎接他的是一场汹涌的大火。他冲进火场找他妈妈，亲眼看到了烈火吞噬费倩的景象。

　　“她走了我才知道那段时间她是抑郁症发作了，才把妹妹打掉。而不是妹妹掉了，让她心情很不好。抑郁症情绪恶化得非常快，快到只要一个月就到了没人看着就会闹自杀的地步。”

　　费泽的声音带着颤抖：“我和她一起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她的神智已经不清醒了，总以为还在火场。一会儿抓着我要把我带走，怕她走了世上无人照顾我，想带我去和外公外婆以及妹妹团聚。一会儿又要我快逃出去，怕火烧到我，怕我疼。”

　　“她身上全是火燎的痕迹，太疼时就会不自觉地用力抓我，指甲把我的手臂都挠破了。你见到的烧伤和抓伤就是这么来的。”费泽向后陷进了沙发里，手臂挡在眼睛上看不清楚表情，“火灾之后我一直走不出来，我很后悔为什么那个夏天没有陪她，而是去参加了夏令营。我有小半年没能说出一句话。”

　　“不是故意要骗你，南仰星。”

　　南仰星咽一口口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费泽幼时在片场的哭声裹挟着火灾视频中小报记者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放。

　　“N市昨日发生火灾，造成一死一伤。经核实，火灾现场位于楚雄市新市街本市首富费家老宅。截至目前，费氏总裁费倩已确认死亡，其子轻度烧伤尚在治疗。其夫邵某因不在本市幸免于难……”

　　他两靠的那么近，费泽又那样伤心。于是一切好像与小时候没什么两样，他依旧是饱受磨难的孩子，南仰星还是那个想要庇护他的英雄。这种时候不搂搂他，安慰他，南仰星自己都感觉要窒息了。

　　他迟疑着伸手，拍了拍费泽的肩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只是开始。”费泽抬手握住了南仰星搭在他肩上的手指，“你知道那天邵光宗为什么不在家吗？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天他是在和他现在的妻子兰悯幽会。”

　　费泽母亲的故事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同样的剧情从他父亲的角度来看却是一个非常俗套的凤凰傍富家女的故事。比较不同的是费泽的这位爹地能耐更大，也更冷酷。他还能双线并行，并对富家女进行优胜劣汰，无缝衔接。

　　后续的事情费泽没有再多讲，南仰星却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个七七八八：邵光宗带着费家的资产以及拖油瓶费泽入赘兰家。费泽一个外公外婆早逝母亲又没了的小破孩，能在后妈的手下落着什么好处？从他在这个家十多年都没什么姓名来看，多半是被边缘化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虐待。

　　或许是南仰星心中所想都写在了脸上，费泽看了他一眼道：“你前脚还说要养我到二十岁让我嫁给你，后脚就招呼也不打把我送回邵家。邵光宗在兰悯面前都没有大声说话的资本，我就更不算个玩意了。我过得非常不好。”

　　南仰星惭愧低头，都没有反驳他“嫁给你”的言论：“对，对不起。”

　　对不起，在羽翼未丰时遇到你。

　　费泽用最平稳的口气讲着最诛心的话：“兰悯非常不喜欢我。邵清清刚刚出生时，我把妈妈留下的洋娃娃拿给她玩。兰悯都会歇斯底里诅咒我，强迫我立即住校，周末也不准邵光宗来接我。”

　　一个蝇营狗苟的爸，加上一个强势泼辣的后妈。南仰星已然能预想到费泽长达十一年的少年时光刻满了寄人篱下，充斥着委曲求全。

　　“我无数次设想过如果我如果还在你家，或者你哪天会来找我，开口跟我说‘嘿，童养媳，跟哥哥走，哪有童养媳不住在夫家的道理’”费泽望过来，南仰星几乎能看到他成年人躯壳下那个哭泣的小男孩，“可是你的话原来都是玩笑，一句也不能兑现。你骗我。”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这么难过。”南仰星被他带的伤心了好久，这会儿终于绷不住，大狗一样扑了过去把人搂在了怀里，“我一发现你不在家就去派出所领你了，可是警察说你已经被接走了。他们不公布你具体的信息，还说家里已经报失踪十多天都急疯了，都怪我捣乱。”

　　南仰星心下愧疚，摸摸费泽的头：“我再问周边的居民，几个看到现场的人都说一看接你的架势就知道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你走时也没有不情愿，让我们不用担心。我们全家人都以为你回爸妈身边过好日子去了。”

　　费泽顺着他的动作靠在了他肩头，发梢的湿意将南仰星的衣襟也染湿了：“没有好日子。”他重复了一遍，因着埋脸的动作声音也显得瓮声瓮气的：“失去妈妈，离开你，我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

　　造业，岂有此理。

　　南仰星联想起费泽此次入组也是遭到排挤的成果，当即心头火起：“过去了，这回真的过去了。什么豪门家产破爸爸，咱才不稀罕。以后你跟着我过，咱们好好演戏照样名利双收小日子过得美美的。混不好也没关系，哥哥有钱，哥哥养你。”

　　费泽一只手因着被搂的姿势，半搂半搭落在南仰星腰上。南仰星感觉自己说“跟着我”时腰被握了一下。

　　费泽再度开口，今晚一以贯之的悲苦氛围陡然消失殆尽，语气中透出一丝期冀和雀跃：“真的吗？你对别人也这样吗？”他抓紧了南仰星的衣裳，微垂的眼尾显出落难美人的风情来：“你这回不骗我？”

　　“那当然了，骗你是小狗。”南仰星心头一跳，咽了一口口水道，“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我就是你亲哥哥，你就是我亲弟弟。我还跟以前一样照顾你。”

　　说话间，一阵沉沉睡意涌了上来，眼皮陡然沉重起来。

　　南仰星心道一定是昨晚通宵没睡着的缘故，想要开口说回去休息，但睡意来得过快。他再睁眼时眼前的人影已经略有模糊。

　　恍惚间，南仰星感觉自己的衣裳被松开了，费泽从他怀里半起，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但是他很快又收敛表情回以一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回了南仰星怀里：“你要把我当亲弟弟带，我可真是太稀罕了……”

　　光与声被睡意夺走，南仰星没听完他的话就头一歪睡了过去。

　　室内骤然安静下来，只费泽的手机在一旁铃铃作响，来点显示是“克吕泰涅斯特拉”。

　　费泽将南仰星搂了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腾出手接了电话：“来探班？让司机带过来就好。你我不要碰面，咱家二叔大脑虽然光滑，多少还有点沟回……下个月吧，我比你更急……他回不来……”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费泽英挺的面容。他身上落难美人的神态已退的一干二净，仿佛刚才呈现在南仰星面前的弱势与幼态全是虚幻。

　　费泽挂掉电话，将南仰星搂得更紧了一些。昏黄的灯光照在他们的头顶，照亮这一对经年别离的少时友人。

　　周遭一片静谧，四野无人窥探。他们这么相拥到楼下的烤肉摊子都渐渐归于安静。留南仰星在他房里过夜，明早整个剧组就该流言四起了。

　　“你和十一年前毫无变化，还是这么天真又好管闲事。” 费泽在他发顶落下一吻，照着剧组通讯录翻到了陈若若的电话，不无遗憾道，“你好干净啊，干净得我都不敢让你知道我已经长成了怎样糟糕的大人。”

　　趁着助理还没到的功夫，他喝掉了茶几上南仰星喝剩下的半杯热奶。

　　“晚安，做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