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素歌谋君心》大京京

145、权衡

　　一觉醒来，云悠睁开眼，屋里漆黑一片，天还未亮。
　　心里莫名的一叹，想着闭眼再睡上一觉。
　　“叮”！
　　突然屋子里传来一声异响，很轻微，却很清脆。
　　脑海里闪过上次的情形，云悠立马警惕起来。“谁？”她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呼吸紧促，不由攥紧了身上的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凭着对房间的熟悉和感觉，看向床边的方向。
　　自从上回出现刺客以后，又为了不打扰她平日的宁静，所以冷牙就在馨淑苑的外围布置了不少他的近卫，加强戒备。那些近卫个个身手不凡，功夫绝顶，全是冷牙信任的人，有他们在，连只虫子都难飞进，又怎么可能再有刺客。
　　云悠正纳闷着，就听见香儿那唯唯诺诺的声音。“啊？奴婢吵醒娘娘了吗？”
　　闻之是香儿，云悠心里方才松了口气，可是有了碧珠的前车之鉴，她也不敢大意，便再问道。“这三更半夜的，你不回房歇着，来本宫这儿做什么？”
　　黑暗中，云悠没有看见香儿双目圆睁，一脸诧异的表情，她若有所思的嚅了嚅唇，才支支吾吾的说。“奴，奴婢睡不着，就想着过来打扫打扫。”
　　云悠不禁皱眉，心知这丫头是在胡诌，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这个时候黑灯瞎火的，要打扫也点上蜡吧。”香儿平日就是个藏不住事的主，更别说撒谎。
　　但她为什么又要撒谎？
　　这一问，香儿果然慌了，连声音都在打颤。“奴婢害怕惊扰到娘娘。”
　　云悠内心疑惑更甚，但仍是没有戳穿她。“既然我已经醒了，你就去点上吧。”
　　“可娘娘房里已经没蜡了，明早吧，明早奴婢再去拿过来添上。娘娘请继续歇息，奴婢告退。”香儿这丫头倒也反应机灵，可还是被云悠叫住了脚步。
　　“丫头，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她说，声音陡然一沉，顿时威慑了不少。
　　香儿站在离床前只有几步遥的地方，纠结着一脸皱巴巴的五官，急得直绞手指。眼神顾虑的看一眼坐在床上的云悠，小心翼翼的抬起手臂在她面前挥了两下，见她两眼一眨不眨的一直盯着某处，小脸儿便皱得更紧了。垂下手臂，再侧头看着亮堂堂的窗外，委屈又沮丧的撅起了嘟嘟的小嘴。
　　娘娘不相信她，可她真的没有撒谎，她是真的在打扫，只是刚才不小心碰掉了娘娘放在桌上的簪子。
　　而这些娘娘都看不见。
　　但又不能直接告诉娘娘现在已经天亮了，否则娘娘一定会伤心难过，因为这些日子，娘娘总是突然这样看不见，不过都是很短暂的一会儿。
　　这次也应该不会太久。
　　想着，她灵机一动，看见一旁的香案上摆着的一坛助眠的熏香，她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一面重新点上，一面说道。“娘娘，奴婢确实骗了您，其实是奴婢昨个儿看上了娘娘的一只玉镯子，一直想向娘娘讨要来着。因为实在太过喜欢，连睡觉也都想着，这才半夜跑到娘娘这儿想要偷看一眼。”点着熏香以后，她又使劲扇了两下，以便香味能够迅速散发出来。
　　玉镯子？
　　不知她是打哪儿急中生智乱扯出的一个理由，若是换成琼珠，她还能相信。
　　“既然如此，你也去把蜡拿来点上，我赠你便是，也好了却你一桩心事。”她说，想着这丫头今天着实奇怪得很，她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
　　“娘娘不必着急，等明早娘娘睡醒了再赏赐奴婢也不迟。”熏香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已经渐渐浓郁，香儿一边说着，一边直往门边退去，再不走，只怕她都要跟着再睡一觉了。
　　从云悠的房里出来以后，香儿就立马去书房找冷牙，这是冷牙有言在先的，云悠的眼睛一旦有任何不适，都必须马上告诉他。
　　“王爷，王爷，娘娘刚才又看不见了。”有了特许，香儿也更大胆了些，又跟平日在馨淑苑一样，人未到，声先到。
　　这时在书房正与左右长史商议为云悠找大夫一事的冷牙，听见香儿的声音，愁云密布的俊脸更是一筹莫展。
　　“王爷，老臣觉得为了娘娘旧疾，未尝不可一试。”盛鸿作揖道。
　　“可是此举实在太过冒险，就算是华佗再世，暂且不说此人是否真如传言，医术了得。就凭他身在靶贺这一点，我们也必须加以小心，以防景缨趁人之危，落了他的圈套。”楚公休也说明了自己的立场，对盛鸿的看法很不赞成。
　　听他们一人一句的说着，冷牙也没有立马表态，只是脸色更加凝重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治好云悠的眼疾，可之前每找来的一个人都束手无策，更连个究竟都说不出来，他是真的再没有办法了。现在若是靶贺里真有这么个人，他可以不惜一切答应景缨的任何要求，哪怕是放下尊严，只要云悠的眼睛能够复明。
　　只是他也了解景缨，他的要求，怕是非云悠不可。
　　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艰难的权衡。
　　“不管真假，本王都要一试。”良久，他说。
　　可这时却掺进来另外一个声音。“王爷想救王妃，何不听臣妾一言？”伴随着，傅妍走了进来，今天的她换上了一身墨绿色的锦袄，衬着那胜雪的肌肤，高贵不失妩媚。
　　冷牙眼神阴鸷的睨着她，蹙眉不悦，显然是很不满她这样无礼的闯进。
　　傅妍看在眼里，不过假似不在意的笑了笑，却闪烁着挑衅的意味。“怎么？王爷不敢？”说着，她又眉眼轻撩，扫过在场的楚、盛二人以及香儿，然后再看着冷牙，示意他先摒退了他们。
　　冷牙仍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单独留下了她。“说吧，你有何高见？”他语气不耐的问道，站在书案前，双臂环胸，身体后倾靠在桌沿上，看着傅妍，微眯的眼缝里悠着寒光。
　　傅妍笑得还是那般从容温雅，只是她的笑容里掖藏着一种志在必得的深意。“王爷可否先答应臣妾，今夜就与臣妾拜堂成亲呢？”
　　曾经最迷恋的笑脸，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令他如此反感生厌。“你是想告诉本王，你们的那位皇帝陛下与靶贺王关系匪浅，只要本王答应与你拜堂，你们就会替本王说服靶贺王，让他主动交出那个人？”事先预料她会有所求，所以冷牙表现得倒比她还要镇定，那似笑非笑的眸子看得傅妍心头又为之一悸。“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本王倒是要感谢你，看来靶贺确实有这么一位神医。”说完，他站直身体向外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傅妍脸一沉，说。“玉卿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明白，如此你还觉得仅凭你一人之力，可以让景缨主动交出人来吗？”生怕下一刻他又会有什么变数，她赶紧说道。“你需要朝廷的帮助。”
　　冷牙回过头，那浸透双眼的寒意越发瘆人。“所以你想怎么做？”他的声音里已可明显听出隐忍的怒意。
　　傅妍忍不住吞了吞喉咙，不敢再直视冷牙的眼睛。“王爷答应今晚成亲，而且接下来我还想去看看兰荠王妃，所以烦请王爷同往。”
　　冷牙知道她打的什么心思，是想都没想的拒绝。傅妍却说，“王爷若不情愿也罢，只要让左安能够为臣妾引路就行。”
　　冷牙紧绷的腮帮子动了动，咬牙切齿的撂下狠话。“傅妍，你最好不要忘记本王在茕居亭说过的话，她是我命，失之，你十条命都不够。”
　　傅妍但笑不语。
　　……
　　再次睁眼时，天已大亮，云悠首先做的不是起床，而是拍了拍胸脯先松了口气。她想既然现在能够看得见，就意味着上一回睁眼确实是夜晚，她的眼睛没事。
　　可是昨晚香儿到底在她房间里做什么？
　　本来她是绝对相信她的为人，只是一旦想起碧珠，她就还是心有余悸。
　　“香儿，香儿……”起身，她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心想这丫头该她在的时候又没影儿了，本还想着把她叫来当面问清楚比较好。
　　可是她刚走到外屋，正要开门，香儿就从外面着急忙慌的撞了进来。“娘娘，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云悠拦着她，看着她一脸惊吓过度的神色一头雾水。
　　“那个，那个……”香儿抬手指着门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皇宫的公主来了。”
　　傅妍来了？
　　云悠皱眉，总算是来了。
　　“没事，你去备茶吧。”舒展开眉心，她对香儿嘱咐道。
　　“可是娘娘……”香儿怕她吃亏，不愿离开。
　　云悠对她淡然一笑，“去吧。”
　　“都是姐妹一场，妹妹又何必见外呢？”香儿才刚转身，脚下还没跨得出门槛，傅妍就已经站在门外了，一行派头，神情得意的勾着嘴角，趾高气昂的睨着云悠。
　　云悠眼神不悦的瞪着她，“来者是客，没有见外一说。”
　　“哼！”傅妍掩嘴轻笑，有装模作样之嫌。“对，因为你离开得太久，所以本宫都忘了，你原本就是一伺候本宫的丫头。”说着，她撇眼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丫头和随从，就是故意要让他们听见，以此贬低云悠的身份。
　　云悠心里早就明白她来意不善，事到如今，往后同在屋檐下，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她不想跟她计较，否则她们闹得不可开交，最后难堪的只能是冷牙。
　　“你自小就在这府中进出，所以很多事都不必我再告诉你，往后我们都是王爷的妻妾，若做不到和睦相处，索性就少往来的好。”云悠的本意是想就算她与傅妍之间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但好歹不接触也会少些麻烦和摩擦吧。
　　然而却不想她这番无心之言让傅妍那有心之人听了去，以为她这是在炫耀和端着兰荠王妃的架子，便不由怒从中来，道。“你少在这儿摆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本宫今日来，就是要知会你一声。”说着，她那还隐忍着一团怒火的眸子里又挑起一抹狡黠的精光，且故意放慢了语速。
　　“今夜本宫就要与王爷拜堂成亲。”
　　本以为可以得到她一个震惊沮丧的表情，却不想云悠似不为所动，仍一脸平静，语气宽容的说。“你现在也是王爷的内眷，这是应该的。”
　　没想到她会如此泰然，傅妍微微一怔，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不过这才应该是她，与她相处的那两年，她了解她，眼看着自己最亲近的姐姐和最心爱的太子结为连理，还能不哭不闹，不露出一点情绪和蛛丝马迹，她就是这么会容忍。
　　可她不是她的姐姐叶云嫱，该她傅妍的，她会一件不落的收回来。
　　“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傅妍神情倨傲的挑着眉，就像等待着看好戏一般，等待着云悠在自己的一言一语下被逼得崩溃的表情。“本宫要的是这个。”抬手直指云悠头上的抹额，她说。
　　云悠两眼不眨的看着傅妍一副理直气壮的嘴脸，冷清的眉眼不怒不威的一直盯着她生了不自在，才缓缓开口道。“这是王爷在冷氏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予我的，不能随随便便就交给你。倘若你现在向我讨要真是经过了王爷同意，那么也必须由他亲自出面，还要再当着冷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否则名不正言不顺，我绝不会轻易给任何人。”
　　听她说完，傅妍眼里的笑意更甚，连着声音里也带着一种奇怪的兴奋。“随随便便？那么你觉得有他在场，还算不算名正言顺呢？”她微微侧身，指着站在身后的左安，眼神挑衅而轻视着云悠，仿佛正拭目以待她接下来的变脸。
　　云悠把视线转向低着头，毕恭毕敬站在那里的左安，确实很诧异，平日贴身跟随冷牙左右的左安，居然会被傅妍单独带了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冷牙是否在场已经不重要，反正左安带来了他的旨意。
　　所以，他默认了？
　　说实话，这一刻，云悠心里那些原本坚如磐石的自信有了些动摇，不是她不相信冷牙。只是这个眼前人，之前冷牙为她做过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现在就算她说冷牙会为了她在这大雪天里挂起一轮太阳她也不会觉得稀奇。
　　可她还是不能仅凭她的一面之词就轻易的把意义这么重大的抹额给了她，因为这是冷牙亲口立下的誓言，她要为他保留着最后一点信心。
　　毕竟取下抹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王妃的身份也要拱手相让。
　　傅妍见云悠平淡如常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内心的成就感一蹴而上，那无法掩饰的目光更是明目张胆的跳跃着喜悦。“馨、淑、苑。”她口中若有所思的念道。回头，打量着这处安静，古旧的院落，满不在乎，嫌弃的眼神里，不服衬的竟掺着几分妒意和怒意。
　　以前她对冷牙提过，若是两人成亲之后，她就搬来这老王妃的馨淑苑住，其实比起这里，她更喜欢刚建成不久，华丽的新院子。只是她觉得这是老王妃生前留下的，所以意义非凡，更是能体现身份的象征。
　　她原以为冷牙宠她，所以她压根没想到他会一口拒绝，理由是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去打扰到她母亲的亡魂。
　　而现在呢？
　　叶云悠这个后来居上的人竟然怡然自得的住在了里面，而且听说，是刚一进门就住了进来。是她主动提出还是冷牙允许，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冷牙对别的女人，破了她傅妍没有破的例。
　　“你认为你有资格住在这里吗？”傅妍言语上继续不依不饶的挑衅道。她就是讨厌云悠总是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清高模样来，明明就是一个连爹娘都不要的可怜人，却受上天眷顾，被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大宰收养，却又放着好端端的千金小姐不做，偏要入了市井四处流浪。
　　她知不知道这些都是她最渴望的，一夜之间，她从都指挥使千金成了一个孤儿，无家可归。就算后来入了宫，成了万人敬仰的国母皇后，指使她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做事，也总是遭到叶云嫱和卫锦尧的处处维护。
　　她就是要撕破她这张虚伪矫情的脸皮，要看看没有任何人的保护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
　　云悠没有心思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而是眼神无比郑重的看着左安，问道。“左安，你老实告诉我，取下抹额，真的是王爷的意思吗？”
　　左安仍低垂着头，心虚得不敢与云悠对眼，却是巧妙的避开了云悠的问话，说。“回娘娘的话，王爷确实嘱咐小人随着三夫人过来给娘娘请安。”
　　在云悠听来左安这番意味不明的话，只感觉心揪了起来，脚下像踩空了一般晃晃悠悠的站不稳，后脊一阵发凉，幸而香儿一直在身旁扶着她。“今晚你们拜堂之前，若是王爷没有过来，我便双手奉上。”看着傅妍那快要爬上眉梢的笑意，她始终是不肯放弃最后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