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衣梦》清风菱歌

7、第七章

　　在听到鸦儿不见了的消息，已经是下午了，柳玉清有些许惊慌，他马上派了下人到镇上去找，倒是柏叔悄悄告诉他一声：是隋棠把鸦儿带走的！
　　隋棠？又是这个隋棠！他气恼地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砸去：“柏叔，他们去哪里了？”
　　“冷泉寺，现在怕是应该回来了吧。”柏叔从来没有见过柳玉清发那么大的脾气，说得颤颤巍巍的。
　　“你跟太太说，我和鸦儿晚上去赏灯，就不吃晚饭了。”柳玉清说着，便走出了屋子。从几时起，他不再唤她为“莲衣”了？他早已不记得了，在他的心里，她只是鸦儿，韩鸦儿。
　　说是赏灯，也确实，这白沙镇的鬼节到处都有市集，特别是那灯，可以说是一大看点。然而，这个理由在柳太太看来，却是敷衍，因为，她的儿子刚刚拒绝了和婉菱的婚事。
　　这出身低微的韩鸦儿嫁进来也已经三个月了，却不见她的肚子有什么消息，而偶然从一个老妈子那里打听来，才知道他们哪里可能有什么孩子？柳玉清这三个月根本就没有碰过她！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她将柳玉清叫了过来，倒是要问个清楚，“你这样算什么意思？难道让我们柳家白白养一个贱婢？”
　　“娘，你别说那么难听，行吗？”柳玉清还是一贯地敷衍着，“她还小着，过段时间再……”
　　“过段时间？还要过多少时间我才能抱孙子？玉清，你也不小了，总不见得我到了地下见了你那死鬼爹，跟他说我们柳家绝后了吧？”柳太太的眼里流出了泪，而她的儿子只是在一边摇着头。
　　“儿啊，别怪娘逼你。要是你不喜欢那个小的，可以休了她，要是不忍心，娘来帮你。”柳太太边哭边说，“你还是应该再娶一房，我老早跟你说，让你娶婉菱，婉菱多乖巧懂事啊。你就是不听，偏要给我弄个乡下丫头来。等过两天，我让家里张罗一下，你就把婉菱给我娶回来。”
　　“娘，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看柳玉清的脸色不对头了，柳太太哭得更加伤心了：“哎哟，老爷啊，我怎么有脸见你啊！我们柳家难道真的要绝后了？”
　　“娘，别闹了，一个小妾就够我烦的了！再说，别耽误了婉菱，我也不喜欢她。”柳玉清皱了皱眉，对于柳太太的难缠，他在娶前两房太太的时候就领教过了，可是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同意，他不喜欢那个聒噪的婉菱。
　　“那你也不见得喜欢那乡下丫头！你这样明摆着让我们柳家绝后嘛。”柳太太耍着无赖，哭坐在地。
　　“你这样子像什么话？清梅，还不扶太太去房里休息。”柳玉清的不耐烦让柳太太恼火，然而，不得已，这一次的说亲，还是失败了。
　　对于孩子，柳玉清也不是没有想过，只要随便找个女人回来生孩子，也不是难事。只是自从莲衣去了，他就不想有那念头，不是因为伤感，而是因为一份愧疚，毕竟莲衣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因此，那前两房的太太到死都还是个处女。
　　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么希望等到事情风平浪静的时候，要将韩鸦儿送去户好人家的原因，做他的女人太苦了，不但要被柳太太折腾，还要被这白沙镇的人言折磨，更可能受着关于莲衣那件事的煎熬。
　　而柳太太那边可不是这么想的。哼，好个小狐狸精，等你回来，有得你瞧瞧。柳太太的嘴角泛着冷笑，她一边安慰婉菱，一边却想得恶毒。

　　白沙镇口，柳玉清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听到韩鸦儿跟那隋棠在一起的时候会那么紧张？是怕隋棠对她意图不轨吗？还是怕隋棠跟她讲出真相？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在乎韩鸦儿，她不过就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丫头罢了，即使长得五六分像莲衣，但是哪里可以和莲衣比，就算跟那个婉菱比，也及不上她的千分之一。
　　自己如此的牵挂于她，也许，只是因为，她是这柳府里唯一一个真心关心他的人吧？她的好奇，她的天真，她的乖巧，她干净的笑，她冰冷的手，她伤心的泪，总是能够给他以慰藉。
　　一阵风带来马蹄声声，果然是一辆从落霞山下来的马车，他拦住了车子。
　　“唉，怎么车停了？”车内果然传来隋棠的声音，那样一个令柳玉清厌恶不已却又屡受牵制的人，只因为，他是莲衣唯一在世的亲人。
　　“隋棠，还不放把你嫂子放出来？”柳玉清的声音中藏着愤怒。
　　那隋棠倒是爽快，一个人跳下了车，又在鸦儿要下车的时候让她搭着他的手下来，口中嬉笑着：“哟，看样子，柳兄是来接小嫂子的咯？”
　　那个躲在隋棠身后的女孩，穿着鹅黄色的单衣，许是那衣服大了，又许是她本来瘦小，整个一身的装扮倒使她显得更加瘦削而又苍白，她悄悄地看向他，那双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里尽是恐惧，直刺得柳玉清心中一痛，他捂了捂胸口，稳步朝他们走来。
　　“鸦儿，该回去了。”他过去将她牵了过来，那双小手一如既往的冰冷。
　　“唉，柳兄，我看小嫂子好像不怎么舒服，这马车就让给你们吧，我还是一个人先走一步。”隋棠的一袭话语却换来柳玉清不善的眼神，仿佛他在说“谁稀罕你这样惺惺作态”一般，这倒使他来了那蛮缠的兴致，“说起来，你这丈夫的是怎么做的？也不知道陪陪小嫂子？难道就不怕我拐了她？”
　　“你……”隋棠可以很容易地嗅到柳玉清身上的那股怒气。
　　他只是笑，不仅仅是在脸上，还在心里：“你这个小妾真是有趣，要是你不稀罕，说个价钱，卖给我，我可不在乎你有没有碰过她，而且，我保证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隋棠，你别欺人太甚！”柳玉清失却了往时的优雅，似乎就要动起手来。
　　鸦儿见状，硬是拉住了他：“少爷……你还不快走？”
　　“那么，后会有期。”隋棠吐了吐舌头，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柳玉清转过了头，眼里满是受伤，他伸出了手。而鸦儿的手仍旧抓着柳玉清的手臂，见柳玉清要拉她，便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却是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她惊异地睁开了眼，望着他：“少爷，对不起。”顺便挣脱了他的手。
　　“上马车。”他只是一声叹息，接着便扶她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驶入了白沙镇，却很快融入到了那难得的喧闹之中。

　　当他们到达白沙镇的街市时，天已经黑了。
　　下了车，却不是柳府的门口，鸦儿问了一句：“这是哪里？”
　　“今晚有灯会，陪我。”眼前那个男子头也不回，只是拉着她往前走。
　　白沙镇的灯会可以用“盛大”来形容，那一只只的灯笼挂在街道的两边，风吹过的时候，如同落地的星子，闪烁斑斓，镇上的人们尽管穿着素净的衣服，却依旧笑语连连，鬼节虽是鬼的节日，然而，那齐享天伦、家人团聚的本意却仍旧不变，而人们出来也不光是看灯，街道两边还有不少夜市，或买些小吃，或买些装饰品，或买些零碎的小物品，倒也是另外一番热闹。
　　吃过了饭，柳玉清却也不急着回去，依旧牵着鸦儿的手，也不说话，两个人在路上走着，直到看到那些铺子，才转过头问鸦儿：“要不要看看？”
　　倒问得鸦儿呆了，半响，才答道：“好，好。”
　　那铺子卖的，也不过是女人家喜欢的胭脂、首饰、装饰品、女红罢了，对于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些东西的鸦儿来说，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以及好奇，所以，就更加不知道喜欢什么了，只是在那边不断地问老板：“这是什么？怎么用？”时不时地还拿来抹了抹，嗅了嗅，一边的柳玉清见了这场景，刚刚还冰冷的表情却立刻化成了笑意：“你到底喜欢什么？”
　　这一问倒让鸦儿吓得如同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在那里嘟哝着：“少……少爷，我……我不知道那些是干什么用的，所以……”边说着，那亮亮的黑眸还盯着铺子上的东西，却在那一刻停住了，顺着她的视线，柳玉清看见了一只梳妆盒。
　　那是一只桃木的梳妆盒，式样古朴，盒子上镶嵌着漂亮的贝壳和石英石，是一个女子和一棵纤细的柳树的形象，其中的一只隔格，还带着一把铜锁，锁上因为要讨个吉利的口彩，刻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麒麟，在柔弱的灯光下，那盒子泛着乌黑的光泽，一看便知有些年代的了。
　　“那盒子，好像是我娘的那只，娘在世的时候，一直就好好地藏着，一次我见了喜欢，只说等我嫁了人，就当嫁妆送给我的，可是后来却被赌钱的大哥卖了。”鸦儿细细地摸着盒子，眼里满是无奈。那无忧无虑生活在乡间的女孩再也不在，这里只有一个早已嫁作他人妇的女子。
　　“老板，这个，几个钱？”柳玉清指着盒子，问那铺子的老板。
　　老板只是摇了摇头：“唉，这个不卖。”
　　“不卖？为什么？”柳玉清接着问。
　　老板很无奈地说：“这盒子有人要了，刚刚付了钱，说一会儿来取。”
　　“老板，能否和那人商量下，我出十倍价钱买它？”柳玉清的言语不但让老板吃惊，也让鸦儿吃惊，她抬起头看着他：“少爷，不过是个盒子罢了，没那个必要……”
　　“喜欢就要去争取。”柳玉清随意地说了一句，却让鸦儿呆在当口，因为她想起了那个敢爱敢恨的莲衣。
　　不一会儿，那买主来了，倒是个黑面的公子，浓眉大眼，一身的黑色金丝云纹袍，显得精神，老板跟他说了来由，那公子却只是摇头：“不行，此物是要孝敬家中乳母的。”
　　“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柳玉清意图摸清那公子的底细。
　　“在下姓阎。”那公子的声音倒是洪亮。
　　“这位阎公子，我以十倍价钱买下。此物是我妻子旧物，公子可否割爱？”柳玉清看着鸦儿，眼中满是诚意，当他将鸦儿称为“妻子”的时候，鸦儿有那么一丝莫名的感动，也许只是因为，今天的他不同于往日的冷漠，他可以变得那样的善解人意。
　　那盒子她可以不在乎，只要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她微笑着看着他：“少爷，不用了。鸦儿很羡慕这位公子的乳母，能够有这么一位孝顺的养子，还望少爷成全阎公子的一片孝心吧。”
　　她将盒子放在那阎公子的手中，道：“鸦儿先母早逝，没有来得及一尽孝道，只望公子能够向乳母带到鸦儿的一番心意。”
　　“谢谢。”那公子看着她，笑着接下了盒子，抱了抱拳，“敢问姑娘大名？家住何处？”
　　“小女韩鸦儿，家住白沙镇柳府。”鸦儿打了个规规矩矩的揖，算是回礼。
　　“我记着了。”那阎公子倒是爽爽气气的一个人，也并没有因为这番缘故而不高兴，他一忽儿的功夫便消失在人海里，倒是让鸦儿慨叹：能够在人海里找到一个共同欣赏一样旧物的人，其实也就是一种缘分吧，而她从来就是一个惜缘的人。
　　不过，她可能不知道，正如那冷泉寺的老僧所言，今日的结缘，却在不久的将来解救了这白沙镇所有的冤孽，间接地救了她一命。
　　缘分这东西，确实奇特。

　　“看，莲花灯。”柳玉清眼前的那个女孩，早已失却了刚被夺爱的遗憾，看了河边在放灯，便好奇地上前探看，“少爷，我能放一盏灯吗？”
　　但见，人们正在那里，点着莲花灯祈福，于是此时的明河上，到处都是那点点闪烁的灯火，这样的一副场景，如同天上的银河一般，壮丽而又感人。
　　“好。”柳玉清走上前来，付了两个铜板，买了两盏灯。
　　“你的。这个是我的。”一盏给了鸦儿，另外一盏留给他自己。即使，自从他失去了莲衣，便再也不相信什么拜佛祈福了。
　　柳玉清来到河边，就看见那个女孩蹲了下来，正虔诚地将灯放入水中，而后双手合什，轻轻地祷告起来：“希望少爷能够平安、快乐。”
　　“傻丫头，这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验了。”柳玉清蹲下来看着这流水浮灯，笑她的天真。
　　“我才不管。我说出来，就是想让芸芸众生知道，然后来替鸦儿保佑少爷。”鸦儿的话逗得柳玉清再次笑了起来，“少爷，你有什么愿望？”
　　“我？”柳玉清将莲花灯放入河中，学着鸦儿刚刚的样子，说道：“希望韩鸦儿能够平安、快乐，少给我惹麻烦。”
　　“少爷你欺负人。”鸦儿见柳玉清取笑她，有些生气的样子，“不理你了。”
　　就在这当口，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发生了。
　　“啊。”那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女孩站了起来，却一个不稳，便要跌到河里，柳玉清见势不妙，拉住了她的手，女孩整个人便钻进了他的怀里。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眼里尽是点点光亮，那光亮让怀里的女孩心跳加速，同时也让柳玉清那冰冻已久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我喜欢她（他）？
　　一个同样的疑问，在这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七月十五，鬼节。相传，每年从七月一日起阎王就下令大开地狱之门，让那些终年受苦受难禁锢在地狱的冤魂厉鬼走出地狱，获得短期的游荡，享受人间血食，据说，当日阎王也会披着盛装和鬼众们共度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