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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是非成败转头空 ...

  •   顾容去世后,萧敬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这件事,攻势愈发猛了。张掾终于退到了京中的郊外,而太子也终于按捺不住地逃回了皇宫。至于萧啟,他去了南方,他要带着顾容的骨灰去南方看看,重走他曾经走过的路。对于过去的萧啟来说,这一举动是在冒险,是绝对的置家国于不顾。但是,如今已经没有了让他犹豫的借口了,因为顾容走了。
      张掾拦不住萧啟,只好由着他去。更何况,他觉得萧啟一旦恢复过来,就能够看出他的假装败退,到时候可就难办了。在他看来,萧啟依旧是站在今上这一边的。
      秦遥夜知道顾容走后很是低落了一阵子,因为当时她的身边只有顾容一人还能联系到萧敬。而顾容一走,她就再也没有去找萧敬的理由了。她相信,萧敬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帝王,但却不会是最好的情郎。
      其实,萧敬早就意识到了张掾的故意败退,因而心中感激的同时又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他是真的想要靠自己的能耐夺取这天下,可是张掾的作为却让他觉得,这是他拿秦遥夜换回的轻而易举的胜利。因而,在最后的攻城时刻,他放慢了步伐,想要让里面的人自己投降。
      这时候,太子疯了一样挟持着两个人出现在城墙上。这两个人一个是萧钰,一个是萧钰夫人。萧钰被监禁多日,皮肤苍白得不像样,胡子长得吓人,双眼没有半分神采,一身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哪里还有过去的清俊模样。而萧钰夫人则是镇定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为之骄傲的萧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萧敬未尝没有看见自己的双亲,萧骛这时却对他道:“成大事者,莫要仁慈。”言下之意,是希望他不要顾念双亲了。他虽对父亲感到不齿,可对母亲,却是由衷地感激。他不能丝毫不顾念,那无关千古后的名声,只是他心中所想所愿。
      太子在城墙上喊道:“萧敬,我劝你赶紧自杀谢罪,否则,我就拿你父母来祭奠战中亡灵!”
      萧敬正待要抽弓搭箭,却见城墙上闪过一个身影,从太子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下一刻,太子被那人从城墙上扔了下来。可是,那人也被一众兵士团团围住,不知押解到哪儿去了。萧敬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的身影,没多思考就立即率兵攻城。他怕自己慢了一步,那人就要被处死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秦遥夜。她见萧敬父母被太子挟持,唯恐萧敬被要挟,便尾随着太子上了城墙。又听见太子说出了要萧敬自杀的话,她一时冲动就把太子给杀了。至于杀了太子以后她会有何遭遇,她压根没空去想,她只想到了萧敬。
      秦遥夜告诉自己,如果这次她没有丢了命,她就再也不记着萧敬了。她不想重回他身边,因为那时候的他肯定会是一国之主,一国之主哪还能兑现今生只她一人的承诺。如果这次她丢了命,那也是她注定难逃,这辈子也就只得记着萧敬了。
      正在她低着头任由士兵捆绑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正是张掾。他已经听说了城墙上的事情,也知道如今瞒不过今上,秦遥夜的命难保了。但是,他舍了自己的命也要保下她的命。
      只见张掾拦住了那几个士兵,大声道:“众将士听令,如今萧敬将要攻破城池,尔等若想自保,反抗到底是行不通的。他能够从西塞一路打到京中,说明他确实颇有能耐,是天定的贵人。咱们如今在此苦苦守城,岂不知后方今上与诸妃嫔早已四散逃去,只求保命。若是咱们投诚萧敬,不仅能给自己留条活路,还勉强算是立了功。”
      众将士听得面面厮觑,眼中犹疑不定。这时候,拍掌声从角落里传来,两个人从那里走了出来。一个道:“大将军实在是高见,陈玉佩服!”另一个道:“我等专为迎接新主,众将士何不一起啊?”
      那些将士们一见陈玉和孟祯都要投诚萧敬,心中疑惑顿时消散,决定跟着张掾一起,大开城门,迎接新主。至于还被绑着的秦遥夜,自然就被张掾解开了绳索,死死护住了。
      萧敬正死了心地攻城,却见城门突然打开了,里面出来了一个人,大声喊道:“我等迎接新主!”
      接着,城门大开,一排排将士一齐跪下,做出了听命于萧敬的姿态。萧敬当时正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站着,从那里看过去,眼前黑压压一片,全是士兵。再往远处看去,是四个站着的人。有两个年纪大了,却是捻须笑着,静等他走进去。而另外两个人相拥着,只看得清其中一个人的模样,另一个人的脸埋进了前一个人的胸中。
      萧敬没想到一切会如此轻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那城门处站了好久。他迈着步子,走了进去,所有将士都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这条路一直延伸至宫中最神圣的一座宫殿,也是萧敬曾经进过的那座宫殿。
      萧敬此时也不过二十多岁,对于这皇宫既有纯粹的好奇又有被压抑的凝重。一道道门像是一层层珠帘,在他身后被放下,又在他身前被卷起。他一直以为,拿下这天下只是一件事情,可是如今心口上的兴奋和紧张都告诉他,拿下这天下便要与纷纭杂乱为伍了。
      他的身侧没有一个人,而他的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他往身后望去,突然感觉有些腿软。他最终还是决定往前走,因为往前走是不需要顾忌的,只有往后看才需要顾忌。
      终于,眼前的宫殿开了门,今上端坐在那里,气定神闲。见到萧敬进来,居然笑道:“你可算是来了,朕等了你许久了。”
      萧敬这时候才终于有了胆魄,道:“这么说来,你倒是主,我倒是客了?”
      今上听后哈哈大笑,道:“你这小辈真有意思,如若成王当年有你一半的气魄,哪还会有今日的你。”
      萧敬一步步往前走,一边还道:“可惜世事无常,你见不到成王,也见不到今后的我了。”
      今上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接着又消失了,然后笑道:“我可是逼死了顾春朝的,你难道不对此感激一番?”
      萧敬一听,胸中怒火立时燃起,大声道:“你生性多疑爱算计,便以为人人都如此吗?”
      今上听后嗤笑了一声,从那台阶之上走了下来,到得萧敬面前,才道:“等你坐到我那个位置,你也会变成我这样的。你真以为你有什么不一样吗?这天底下的人,盯着的都只有位置,何曾盯着人。”
      萧敬此时已听不进今上的话,正要拔剑杀了这人的时候,却见他已经抽出袖中藏着的匕首,自行了断了。血从那人身上流出,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也只是血的味道。
      这天下,真到了萧敬手中了。
      萧敬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身后那群人立即跪下身来,山呼万岁。这声音从近处绵延到远处,一声声没有停歇,整个京中都知道,这天儿又变了。曾经的痴儿,做了皇帝了。
      几个好事的聚在一起,悄悄地问道:“这痴儿做了皇帝,那那个可怕的秦遥夜是不是要做皇后了呀?”虽然秦遥夜离开京中已多年,可她曾经做下的“坏事”却还是牢牢地印在人们脑中。不过,这些人还是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们觉得,这痴儿如今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估计没那个闲工夫去管秦遥夜了。
      事实上,萧敬也是想管秦遥夜的,但是,她却已不要他管了。他以为她还在为当时他把她交给张掾一事而生气,遂打算先处理好一应政务,再来与她细说。
      等到他处理好张氏一族人和不愿投降的旧臣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因为秦遥夜和张掾的关系,萧敬对张氏一族还算客气,找了个好地方把他们安置下了,其实也是变相的监禁。而对不愿意投降的旧臣,萧敬本是打算把他们贬了官,令他们回乡便了。可是萧骛却告诉他,道:“你如今纵虎归山,是希望这王朝再起一次战乱吗?”无奈之下,他只好以各种罪名处置了其中格外激愤的几个,这才让剩下的人偃旗息鼓,心甘情愿。
      处理好这些以后,萧敬去张掾府上找秦遥夜。张掾却拦住他,道:“莫要为难我,她是不愿见的。”
      萧敬想着如今的自己是天下至尊,哪有什么得不到的,便对张掾道:“你如今还有官职,不过是我赏你的。如若你还拦住我,我可以让你变得一文不值。”
      张掾苦笑一声,立时跪下,道:“陛下今日要是想见她,就请从我的血肉之躯上踏过去!”
      萧敬甩了袖子,正要走,却又不甘心,回转身来,问道:“是你不想让她见我?还是她不想见我?”
      张掾没有站起身来,依旧跪着道:“臣以为,陛下当是个明白人。她自小就是个聪慧的人,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陛下何曾让她的聪慧有过用武之地?”
      这话问到了萧敬的心中,他指着张掾说不出话来,只能一步步往后退,轻轻地说了句:“我当初说去留皆由她,我自是个守信的人。你……照顾好她。”
      萧敬攥紧了手中的香囊,那里装着他跟秦遥夜的一缕头发。他下了一个决定,要让张掾有多远走多远,不然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把秦遥夜抢回来。
      次日,张掾接到了一旨诏令,萧敬让他在半月之内去南方一个偏僻州城任太守一职。他并无半点怨愤,接过了诏令之后,他就想起了当年他违抗军令回到京中时做的那个梦。原来,有些事情早已在梦中有了揭示。他笑了,他愿意为了那一缕香永远陷入泥潭之中。
      张掾问过秦遥夜的意思,她也愿意跟着他走。所以,不过几日,他们就往南方去了。临走之前,秦遥夜把一把匕首拿了出来,扔进了府里的湖中。那匕首,是萧敬当年送给她的,也是她用来杀了太子的利刃。如今,也该一刀两断了。
      结果张掾前脚才走,萧骛当晚就带人闯进了张氏一族人现在住着的地方。他从头到尾只说了一个字——“杀”。很快,这里的几百口人都丢了性命,有的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
      血水遍地流淌,残损的躯体似乎还在颤抖,每一幕都让萧骛想起了多年前的成王府。那时候,也是这般景象。如今,终于血债血偿。
      萧骛挥了挥手,让他的手下先走了。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在这个充满了血的味道的地方深深吸了口气。过往的记忆都被这味道彻底唤醒了。
      那是一年冬天,成王府迎来了一旨诏令,说是成王意图谋反篡位,当诛之。成王同党汝阴侯理应株连九族,但念在萧家为国尽忠多年,成王又有意以一己之身担了重罪,因而仅对成王治罪。成王接过那杯毒酒,一饮而尽。接着,不露痕迹地转动眼珠往后看了一眼,那里躲着一个人——萧骛。
      很快,成王就毒发身亡。而宫里来的人并没有按照诏令办事,而是将成王府上上下下全都杀了。萧骛在慌乱中带着成王那怀孕了的小妾躲进了地下室,这才得以躲过这一劫。但是,等到他平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全身颤抖,泪水布满了整张脸。那小妾虽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却也还是神色平常,对萧骛说道:“王爷生前最担心的就是公子,公子无论如何也要保重啊!”
      就因为这句话,萧骛隐忍了几十年,就为了等待这一刻,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那个人的后代身上。那个人是谁呢?就是那个染指了蓝玉的皇帝,曾经也被成王称为兄长,是成王最是信任不过的人。
      可就是这个人,联合秦家陷害萧家与成王意图谋反篡位。就是这个人,建议杀了成王府满门。成王势大是真,成王想要争夺皇位是真,可是成王从未想过要篡位。成王与萧家关系好是因为萧骛,成王与萧家有了隔阂是因为萧骛,最后成王愿意饮下毒酒也是为了萧骛。
      史书不可尽信,野史亦不可尽信,因为真相就是被所谓的史书与野史掩盖没了的。成王之祸,是此之谓。
      萧骛在那里待了很久,久到天色将明之时,他才提了剑往回走。隐约间,似乎有一个洒脱不羁的少年郎从他身上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风吹刮着,带来了一声轻轻的“成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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