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诊器和计算机》舒西

5、且陶陶，乐尽天真

　　那时，江怅的哥哥江铭的女儿在一家小学上一年级，那家小学离他的公司很近，大概两条街的样子，街旁两侧各种有一排法国梧桐，每到秋天，金黄色的落叶铺满街道，踩在上面会有细微的簌簌声。
　　多事之秋，这个成语正是他哥哥的真实写照，秋天，是江铭工作最忙碌的时候，而他，由于公司慢慢走上了正轨，事情反而渐渐少了起来，江铭认为，不充分利用资源，是对资源的一种暴殄天物，因而，江铭总是会让他去接小侄女回家。
　　所谓的家，是他父母的家。
　　江怅很少回去，其一，是因为工作忙，其二，是因为他父母并不赞成他自己创业，对于他的工作，他们一向持消极态度。
　　可是，他哥哥却是很支持他的，明里暗里还给过不少帮助。他亦知道，大哥其实只是想借此让他多回家走走，缓和他与父母之间的关系。
　　江怅去接侄女的时候，幼儿园刚好放学，侄女江婷婷正背着小书包站在教室门口和另一个同样背着小书包的小男孩讲话。
　　小侄女很担忧的问小男孩:“你被请家长了……回去你妈妈会不会骂你啊”
　　小男孩轻描淡写:“不会。”陶然根本就不会骂人，他才不怕她呢！
　　“那你会被罚抄三字经吗？”
　　“不会。”陶然根本没买三字经这本书在家里，他家的书都是解剖啊内科啊病理啊这些……
　　“那……”
　　“你爸爸来接你了。”小侄女还想说，被小男孩冷不丁的打断道。
　　江婷婷闻言，顺着小男孩的目光看去，看见江怅时，方才皱着的小脸立即舒展开来，喊道:“是我小叔叔！”
　　江婷婷迈着小短腿撒欢地跑过去扑进江怅的怀里，江怅被小侄女扑了个满怀，只得抱起她，摸摸她的小脑袋，说:“慢点跑，摔了怎么办”
　　同时居高临下的看着之前与小侄女聊天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脸圆嘟嘟的，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很有灵气。
　　“你不是江婷婷的爸爸吗？”小男孩迟疑了一下，问。
　　“不是，我是她叔叔。”
　　“小叔叔，他是我同桌，叫陶喆，他可厉害了，每次考试都是我们班第一呢！”小侄女插话道。
　　“哦。”江怅点头。
　　“叔叔是什么”
　　“就是，你爸爸的弟弟。”
　　“如果没有爸爸，也就没有叔叔对吗？”陶喆问。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每个人都有爸爸。”江怅纠正他。
　　才不是呢！陶喆心里想，我就没有爸爸，我是妈妈从精子库里生出来的。陶然告诉过他，像他这样出生的孩子，有生理意义上的爸爸，但是在法律上，是只有妈妈，没有爸爸的。但是，陶喆没有说。他不需要告诉每一个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所以，陶喆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江怅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可是，他也不知道这种异样来自哪里。
　　“陶喆，陶喆！我回去啦！再见！”江婷婷和陶喆挥了挥手。
　　陶喆亦向江婷婷挥了挥小手，继续站在教室门前乖乖地等自己的妈妈。
　　江怅抱着江婷婷上了车，拿了一包薯片给她，江婷婷扬着笑成花儿的小脸，乐呵呵地接过，“谢谢小叔叔，小叔叔最好啦！婷婷最喜欢小叔叔啦！”
　　这并非江婷婷贪吃，而是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管她管得太严，根本不让她吃这些零食，大人们说，这些都是垃圾食品，在家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管着，去学校老师管着，上学下学都有人接，根本没办法偷偷溜去自己买，只有江怅不管这些，他自己小时候也都吃，凭什么管着别的小孩不让吃呢，所以每次都来接江婷婷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一包零食，因而每次江婷婷看见他来接自己，比看见自己亲爸亲妈还要高兴。
　　小朋友的快乐来的简单而又容易，一包薯片就可以收买。江怅摇摇头，替江婷婷系好安全带，然后缓缓驶动小车。
　　“小叔叔，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呀？”江婷婷忽然从薯片堆中昂起小脑袋问。
　　这个要解释起来，就复杂了，该怎么和一个小朋友解释这些，江怅愣了片刻，脑海中只想起一句，充话费送的。
　　“小叔叔，你笑什么？”江婷婷不解，这个问题很好笑吗？
　　“没什么，这个问题--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今天我们老师问我们这个问题，让我们猜自己是从哪来的，我们班的同学都问过自己的爸爸妈妈，有的说是从垃圾桶里捡的，有的说是从胳肢窝里掉出来的，只有陶喆的最难懂，他说是精子和卵子结合以后，在妈妈的肚子里长大，然后再生出来的……”
　　江怅额上的青筋跳了一跳，现在的小朋友，小学一年级就学这些的吗？
　　是的，这便是陶喆为什么会被请家长的原因了。
　　陶然坐在陶喆班主任老师的办公室里，有一点点小尴尬和几分莫名。
　　然后陶然斟酌了一下，问:“我教得不对”不会啊，这可是常识性的医学知识，她没有会教错。
　　“这……这……”老师这了半天，进退维谷，“也不是不对，只是……他还是个小孩子呀……”
　　老师汗颜……怎么说，作为家长，也不应该那么早给小朋友灌输这种知识……
　　陶然纳闷:国外都是这么教育的呀，那些还是老师教的呢……
　　她不过提前帮自家孩子预习了一下，顺便画了个子宫的图，详略得当的讲了一讲。原因是陶喆也问过陶然这个问题，身为母亲的陶然，作为医生的陶然，认为有必要和陶喆讲清楚，顺便为精子库的事情做了个铺垫。
　　“我知道，您是医生，但是孩子的教育应该讲究循序渐进……”班主任老师循循教导，苦口婆心。
　　陶然向来不喜与人争辩，而且，饭点快到了，陶喆肯定饿了，于是露出一副很是受教的表情，连连点头，并表示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才被班主任老师勉为其难的放走。
　　走的时候，班主任老师颇为欣慰，顺口夸了陶喆一句:“陶喆这次数学考试成绩很不错啊，满分呢。这孩子挺聪明的，一定要好好教育，将来一定是国之栋梁，先天根底这么好，不要因为后天教育的方式方法不对，笔直的小苗长歪了就不好了，陶喆妈妈，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陶然点头哈腰，您说的都对，“谢谢老师啊，那个，我就带陶喆先回去了，谢谢老师啊！”
　　陶然逃也似的溜出了办公室，感觉比抢救一个病人还要耗费心神与心血。她忽然觉得，比起不通情理的病人，太通情理的孩子的班主任老师更为难缠。
　　远远的，陶然看见陶喆背着小书包在和校门口的人挥手，她走过去，揉了揉陶喆的脑袋，哇，头发好软，问:“在和谁挥手呢”
　　“同学，”陶喆顿了一下，扬起小脸看她，问:“老师批评你了？”
　　“没有，老师夸你来着，说你这次数学考试拿了满分，叫我好好表扬你呢，你想吃什么？带你去吃冰激凌怎么样”陶然捏了捏陶喆肉嘟嘟的小脸，心满意足。
　　“是你自己想吃吧，今天是18号，你小心肚子痛。”陶喆撇了撇嘴。
　　陶然忘了说了，在介绍子宫的时候，她顺便把女孩子月经的生理机制也捎带讲了一讲。
　　现在陶然觉得，有点作茧自缚。
　　“那就不吃冰激凌了，我带你去吃寿司，怎么样”陶然说着，一边伸手去拿陶喆背的小书包。
　　陶喆躲开了陶然的手，表示拒绝:“我是男子汉，我要自己背！”
　　“好好好，你自己背，压矮了，长不高了，可别怪我哦！”
　　陶喆气鼓鼓的钻进小车，将小书包取下来抱在胸前。
　　陶然笑得花枝乱颤，“逗你的，你的书包里才多少本书呀，一点重量也没有，压不矮的。”
　　陶然一直怀疑，自己家的孩子性格一点也不像自己，自己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像个傻大姐似的，可自己的孩子却有些不合年龄的沉稳，小小年纪，就端着架子，像是一个有很多人生大事要去深思的哲学家。
　　陶然曾经看了有关儿童教育心理学的书，书上说，很多人都认为父母是什么样性格的人，孩子耳濡目染，也会成为一个像父母一样性格的人。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许多性格内向，寡言少语的父母，带出来的孩子确实活泼开朗，口若悬河，许多大大咧咧的父母，带出来的孩子却心思细腻，体贴入微，许多唯唯诺诺的父母带出来的孩子，却积极果敢，无惧无畏。
　　这是因为，性格内向的父母寡言少语，所以孩子只能自己主动去和父母说话，所以就养成了活泼开朗，口若悬河的性格，大大咧咧的父母丢三落四神经大条，所以孩子只能自己细心观察，甚至还要帮父母记东西存放的位置。唯唯诺诺的父母在孩子遇到欺负的时候，更愿意息事宁人，忍一时风平浪静，没人替自己出头，所以孩子只能自己变勇敢，无惧无畏。
　　比如她的陶喆，就是这样。
　　最初知道陶喆的来临时，陶然是惊慌失措的，甚至，她曾想过放弃他，落荒而逃，可如今，她觉得，这是上天赐予她的珍宝，是她的生命。
　　如果说，在父母去世的那一天，她的心亦随之死去，那么，陶喆，就是上天赐予她的第二次生命。
　　她的陶喆，是个小天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