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诊器和计算机》舒西

1、今宵酒醒何处

　　陶然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宿醉。
　　天花板上水晶吊灯隐隐折射着微弱的光，雪白的墙上模模糊糊挂着一幅印象派的油画，看不出来画的什么，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衣衫散乱一地……
　　陶然一个激灵，顿时一阵心虚，脸火烧火燎得烫得通红，整个人像只在油锅中滚过一圈的虾球一样缩了起来。
　　陶然努力回想，昨晚她有些醉了，摇摇晃晃地上楼准备去休息一下，途经一个房间，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跑过去，蹲下身来，检查那人的呼吸脉搏，可能是醉得厉害，她摸了半天，摸不出呼吸脉搏，于是她开始做心肺复苏一系列流程。
　　至人工呼吸时，她腕上一紧，似是被人抓住腕子，钳住后脑勺，反手一带，跌到床上去了。雨点般的吻落了下来，陶然被吻得有些缺氧，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发黑，周围本就看不真切，此刻越发模糊起来。
　　陶然捂脸，心如死灰。
　　忽然，身后的人动了一动。
　　陶然一下僵住了，全身每一个毛孔和每一根神经都极度紧张起来。
　　然而，那人只动了一动，便没了动静，似又睡了过去。
　　陶然战战兢兢，踮着脚尖，小心翼翼下床，穿衣，掩门离开。
　　门掩上的一刹那，陶然陡然转身，拔足狂奔，自始至终不敢松开捂脸的手，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大洋彼岸的冬天，天总是亮的晚些，陶然跑出酒店的时候，天尚未破晓，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的凉意，却有暗红的玫瑰自两侧的街边颤巍巍地开出花来，妖冶又顽艳。
　　可这些，陶然都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那日，她裸足狂奔在尚未苏醒的异国街道上，周遭很静，整个世界唯有她心跳如擂的声音，仿佛随时会因心动过速心力衰竭而死去。
　　该怎么形容她那时的心情呢？
　　文君琴挑？红拂夜奔？不是的……
　　陶然事后想来，简直是，惊心动魄。
　　越狱的人逃离监狱时的惶恐，作案的人逃离犯罪现场时的惊慌，大抵不过如此了。
　　从酒店到宿舍，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靠着宿舍的房门，瘫软在地。
　　江怅亦是喝了很多酒，只是，与陶然不同的是，他是被别人灌的。
　　被灌醉的江怅头昏脑涨，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回到房间，忽然腿一软，倒在了地上，接着，他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的声音，有人俯下身来，柔软的头发就垂落下来，发稍擦着他的脸颊拂过，有些痒，却是非常柔软的触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浑身有些燥热。
　　他听见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一个急促好听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先生，你怎么样？先生？”
　　然后，有两只纤细的手指落在他的颈上摸索了了片刻停在了某处，带着一丝舒服的凉意。
　　“1001，1002，1003……1007。”
　　数数做什么?
　　继而，他的衬衣扣子被解开，有手按在了他的胸口心脏跳动的位置，貌似有力实则无力地按了几下，所触之处亦是一片清凉，像炎炎夏日里吹来的一丝清风。
　　“01，02，03……09，20，21，22……30。”
　　09之后不是10吗?
　　接着是一片柔软覆上了他的唇，唇齿间弥漫着果香，摄人心魂的果香缠绵在他的唇齿之间，如一泓甘泉化入口中，仿佛要融入他的骨血中去。
　　这样的味道，让人贪恋。
　　许是受了蛊惑，在那片柔软欲离开之际，他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怀中，翻身钳制住她，贪婪的吮吸起来……
　　一切都像一场梦境，即便江怅醒来亦觉得有些不太真切。
　　若不是地板上遗留的那双帆布鞋，他几欲怀疑，昨天就是一个梦。
　　梦境中的女孩，就像童话故事中的灰姑娘一样，梦幻登场，在给他留下一个迤逦缱绻的梦境之后，便踏着12点的钟声骑着南瓜马车悄然离去，只不慎遗留下了一双水晶鞋。
　　哦，不，是帆布鞋……
　　他起身，拾起那双帆布鞋，仔细端详，很普通常见的牌子，要想根据鞋来找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他皱了皱眉，有些头疼。
　　陶然去见顾姚姚时，顾姚姚正忙着做实验，两眼盯着显微镜观察刚染好色的病理切片。
　　陶然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欲哭无泪的表情。
　　顾姚姚眼盯着显微镜，挑了挑眼镜，有些不耐烦，道：“你这是怎么了?跟吞了半只苍蝇似的?”
　　陶然如实相告。
　　顾姚姚转过头看她，一脸不可置信:“真的？”
　　陶然捂脸，觉得没脸见人。
　　“谁啊？”顾姚姚眼里迸发出八卦的光。
　　“不知道……”陶然声音愈发小了……
　　“你是傻呢还是傻呢?被人占了便宜是谁都不知道?”顾姚姚拍案而起，“你是被强迫的?”
　　陶然点头，又摇头。
　　“陶然！你有点觉悟行不行啊?”顾姚姚简直要被她气死了。
　　“我当时……喝醉了……”陶然窘迫不已。
　　“喝醉了也不能趁人之危啊！”顾姚姚拍案而起，“你说，你要不要找他负责？”
　　陶然一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别……”
　　“为什么不?”顾姚姚叉腰看她。
　　“丢……丢人……”
　　找人家负责?呵，她巴不得人家不知道他是谁，她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她不愿因为一次意外，就将一辈子和一个素不相识，毫无感情的人绑在一起。
　　“你这个表情……难不成是你强迫了人家?”
　　陶然要怎么说，她喝了点果酒，结果自己的乙醛脱氢酶工作能力太差，竟然喝醉了，给人家一个大活人做了心肺复苏?
　　说出去，医学生的脸都要被自己丢尽了吧。
　　陶然掩面，要死了，丢脸丢到大洋彼岸去了……
　　“厉害了啊陶然，胆子肥了是吧……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顾姚姚炸毛，手敲在实验台上，铿锵有声。
　　陶然欲哭无泪：“毕业派对，我以为那是饮料来的，喝起来一点酒味都没有，还挺好喝的，就多喝了几杯，谁知道那是果酒，后劲还那么大……”
　　“那你喝醉以后，撒酒疯了？”
　　“记……记不太清了……”貌似是扒了人家衣服还亲了人家，虽然说，她的本意并非是想占人家便宜。
　　可恶的是，被调戏的人也喝得比她还醉，被调戏了之后又调戏了回来。
　　陶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头埋得更低……
　　“那人长得怎么样？帅吗？”
　　“我……也不记得了……”
　　“不信，醉的时候记不清，醒了看见了，总该记得的吧！”
　　陶然无比泄气，她当时只顾逃命了，完全不敢看他，也不没打算看，只觉得若是看了，他日若是不巧遇见了，岂不更是尴尬。
　　“啧啧啧……”顾姚姚啧啧称奇，“没想到，平日里你看起来文文静静，撒起酒疯来倒是……倒是……一鸣惊人。”
　　“顾姚姚！”陶然板着脸，瞪她。
　　“陶然同学，从今天开始，咱们得约法三章，你以后要是喝酒可得离我远点，我怕你非礼我。”顾姚姚双手护在胸前，故作紧张。
　　“顾姚姚！”陶然气急，伸手挠她。
　　“哈哈哈，别闹，我切片要摔碎了啊！发不了论文，毕不了业，你得负责啊！”
　　与顾姚姚一样，忙于准备毕业论文和答辩的人，还有陶然。
　　那段时间，陶然一度过得紧巴而忙碌，忙到她几乎没空想起这件事，几乎快要遗忘，直到六个星期后的那个圣诞节，她才不得不，再次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