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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青年 ...

  •   “说起来我年少时还同你爹娘见过一面,若非周兰两家早有婚约,没准现下你已被许给我,”粼粼碧水畔,被乍然猜破身份的兰溪满脸震惊,青年颇有兴致地欣赏片刻,笑眯眯道:“我还记得你娘当时说,生女肖父,若真是个女儿,定有天下无双的姿容——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可惜啊,”他似假还真地叹口气:“我没这个福分,你还没生出来就许了旁人,怎么,我听说周家那小子对你不好?”

      兰溪脑中纷乱如麻,也不知这人话语究竟有几分可信,警惕的视线从他身上一寸寸扫过,却抑制不住隐隐期待的语气:“你……见过我娘?”

      “是,”青年看出她内心激烈挣扎,这一次倒没再逗她,正色道:“不是兰夫人,是你的生母晴氏,同你父亲伉俪情深,着实神仙眷侣,奈何生别死离。”

      这是兰溪第一次听别人用近乎赞美的词句形容她身陷泥涂的母亲,那个被强行夺去身子的清倌,被迫怀了一个恨入骨髓的野种,为此千方百计求来落胎药,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可如今,却有一个陌生人突然告诉她,她的亲生父母原本情投意合,那女人甚至还曾如此期待过她的降生,“生女肖父”,“天下无双”,多么美好的字眼,每一个都来自女人对自己腹中骨肉最温柔的希翼。

      “不可能……”她虚弱地避开眼神,看上去茫然失措,像一只猛然失了方向的雏鸟,翻来覆去喃喃反驳:“这不可能,她明明……”

      “这个话题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谈,”青年笑道:“你娘走得早,照我看来,他们定然往她身上泼了不少脏水,是不是?放心罢,她是极温柔美丽的女子,并无不堪——只是可惜,若她知道日后事情会失控至此,恐怕会对当年拼死也不愿低头的选择万分后悔。”

      韶年早逝,身负骂名,唯一的骨血却又命运多舛,半生坎坷,这个必然会后悔的“选择”究竟为何不言而喻,兰溪怔怔看他,忽然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的同盟,道上规矩做人留一线,兰姑娘,别逼我为难。”青年撩起滑到身前的长发,随后甩到肩后:“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周家那小子对你不好?我可是听说他同安家女儿里里外外都黏在一起,怎么,如今你越长越大了,他还不知收敛?看来这小子可不太得他爹欢心啊。”

      他看似一副在地下囚了十几年的野鬼模样,却对外界各色信息熟稔至极,显然消息并不闭塞,由此来看,他也绝不是什么囚徒,可那锁链……

      “没人关得住我,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留在这里,”青年再次猜中她心中疑问,哈哈一笑,举起双手向兰溪展示腕上精钢打造的锁链,神情却不以为意,甚至还带有几分痴迷:“难道你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此处可是位置绝佳的风水宝地,随便吸口气都有飘飘然的仙味,还有金山银海,玉珀红珠,躺下来大梦一场,脚下都可能踩着外面人杀破头都得不到的好东西——兰姑娘,你现在年纪不大,还不知金银财宝的好,须知这世上人心易变,世事难猜,只有钱和命才是顶顶不会变的,非得紧紧握在手里,方能快活自在。”

      兰溪从未听过如此歪理邪说,又始终被这人在气势上牢牢压制,此刻终于找到一丝机会扳回颓势,仗着这人现下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挑衅地弯起嘴角,大胆反问道:“快活自在?你囚困地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走远点都做不到,只能日复一日沉浸梦中——你当真觉得自己快活自在?”

      “这是我自愿的……”

      “显然你心里并不这样想!”

      这句话直接把青年轰得哑了火,他久不与人接触,对无意义的争吵毫不热衷,只难以置信地看向兰溪,眼神单纯又疑惑,好像女孩忽然提出一个让他颇感棘手的难题。

      良久沉默以后,只见他慢慢站直了身体,面上嬉笑神色不知何时竟消失无踪,像个追着先生提问的孩子般急切又胆怯:“那你说,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兰溪哽了一下,实在不知这人究竟是真疯还是装疯,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见这青年猛地挣断手上拇指粗的锁链,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牢牢按住,低头凑近的脸几乎要和她贴上:“兰姑娘,你是不是能看出我的内心?你快告诉我,我究竟想怎么做,解脱自己还是安慰旁人,到底该怎样做才是对的?”

      兰溪猝不及防,被他突然欺上的动作带得趔趄半步,幸亏被他紧紧抓着才没一头栽进潭水中,此刻两人站得极近,青年踩上了岸边,兰溪便有大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外,深不见底的暗流碧波在她脚下平滑如镜,只待青年一松手,她就会彻底坠落下去,成为那潭底无数水鬼中的一员——这一幕却与梦中何其相似,她站在悬崖绝壁之上,身前是万丈深渊,焚灰烈火自黑暗中盘旋而上,在她四面八方一点点锁死,只要踏空一步,便是尸骨无存。

      “放开我!”她骤然白了脸色,癫狂般挣扎,甚至带得青年足下不稳,险些同她一起坠入深潭。好在疯子也是惜命的,即便青年神志仍未恢复,身体仍有直觉尚存,稳住后立刻拎起兰溪倒退数步,终于远离那片危险地带,这才气喘吁吁去看兰溪,只见少女吓得腿都软了,全靠他身体撑着才能站起来,双目中满是泪水,微光盈盈。

      “这么怕死?”青年有点意外,他不太会和人说话,每逢开口总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我记得你身体应该不大好,难道这些年还没习惯?”

      兰溪浑身颤抖,好一会才平静下来,眼中刚刚涌现的一丁点信任立刻无影无踪,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狠狠看他,青年却觉得她这副红着眼睛装凶的模样异常可爱,忍不住大笑出声,歪头道:“我说得不对么?你娘还怀着你时就被人下了毒,据说这毒能转移到胎儿身体里,一直潜藏到十六岁,在这以前你虽然体弱多病,但不会致死,至于十六岁以后……你今年多大?”他也不看兰溪,只闭目算了算,很满意似地点头:“嗯,十二还是十三?人生苦楚,而你还有三年就要熬到头了,岂不乐哉?”

      兰溪自动滤掉他的疯言疯语,单揪住另一句话不肯放过:“你说我娘被人下了毒?你还知道什么?”

      “知道得多了,但是不能告诉你,”青年嘿嘿一笑:“兰姑娘,你想从我这套话可不高明,外面大千世界,总能找到一些遗落的蛛丝马迹,何必非把我这个救命恩人往坑里拖,嗯?”

      他像个无聊至极的孩子终于等到玩伴,漫无边际地瞎扯闲聊,难为兰溪还能从中听出旁的意思,立刻精神起来:“你能帮我回到外面?”

      青年懒懒打个哈欠:“我可没这么说。”他转身要走,却被兰溪用力扯住衣袖,只见女孩一改方才疏离态度,恨不能被他拖在地上走:“你说了,我听见了——我知道你很厉害,一定能帮我出去!我可以报答你,你喜欢什么?钱?等我出去杀了安子岳以后,这里的金山银海都是你的……”

      “你才多大?”青年嗤笑一声,看兰溪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试图站起来的兔子:“杀安子岳?就凭你?口气可不小。”

      他玩累了似地摆摆手,也不管兰溪还想说什么,直接把她拂在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淡漠,声音也倦了下去:“兰姑娘,你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看来我们两个聊天也聊不到一处去,这样吧,我给你指条路,看见那个大门没有?”他信手遥遥指去,正是那两个士兵来时的方向:“水里肯定走不通,你要是非出去不可,就想办法从那钻出去——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地方日夜有人把守,但是既然是人,就总有走神的时候不是?反正我一直没找到机会,万一你运气好一下子就找到了呢?届时拜你大恩大德,我再告诉你接下来该怎样走,喏。”

      兰溪才不信他的话,看也没看那个方向,而是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也没被这人突然翻脸的怪脾气吓住,只抱膝蹲在地上,仰头静静看他。

      青年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干脆背过身道:“你看我没用,我发过誓,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除非他们亲自打开那扇门——你也别想用激将法,我不吃这套,要是怕死就坐下来陪我喝喝茶聊聊天,哄得我心情好,没准哪天就直接给你一个痛快——要么你现在就走,能活着走出那扇门,我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

      他讲话啰嗦又语无伦次,显然如他自己所讲,是真的“很久都不曾同人说过话了”,兰溪见他像个小孩一样气鼓鼓地不理自己,短短几句话又是恐吓又是发火,但暗里却十足在意,忍不住心中偷笑,嘴上却道:“你以为我会害怕?”

      那青年果然浑身一颤,怒道:“你一个小丫头,运气好跑来这里,竟还心心念念想要出去,可不是连死也不怕吗?那你去吧,我再不管你了!”

      兰溪作势要往那边走,见青年没有回头的意思,心中一横,干脆也不看他,大步向门边走去——把心思全写在表面上的对手并不可怕,她甚至能猜出这青年会在何时叫住她,听,他已经转过身了,现下毫无动静应是仍在心中纠结,可他实在太寂寞了,甚至不愿放弃一个从天而降能解闷的小姑娘,而这小姑娘即将打开死亡之门……

      “等等!”就在兰溪终于站在那道门前时,青年终于出生阻止阻止,谁料就在这一刻,原本紧闭的两扇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刚刚离开的两个士兵迎面走进来,和兰溪撞个正着,登时大惊失色。

      “我说什么来着?”那个一直心有怀疑的士兵恨不得在同伴头上狠狠凿一记:“幸亏回来检查一遍,要不然三爷能活活剁了我们两个!”

      他的同伴个子稍矮一些,肤色黧黑,此刻一脸震惊,回过神来立刻拦住女孩身后退路,笑得狰狞无比:“小姑娘,你是怎么进来的?”

      兰溪把那腰链扣在手里,先装出一副动弹不得的惊恐模样,待那人走近后骤然跳起,飞散的银链在她手中一滑而出,尾处腰牌正砸在男人右眼上,当即血色爆裂,立刻失了光明,男人惨叫着捂住右脸,和才反应过来的同伴两面夹击,试图将女孩围在正中,却被这个长发披散的小东西一头撞进怀里,随即腋下翻起一阵尖锐疼痛,这才摸到半根纯金钎子,末端如针尖一般,被女孩贴着软甲闭合处唯一的缝隙捅进他身体里,登时痛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死丫头!”他骂了半句,跌跌撞撞赶上兰溪逃跑的身影,探手捉紧女孩的长发,直接将她整个人都甩在地上:“老子今天……”

      “住手!”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自金银深处响起,两个士兵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会有人,下意识摸向腰间摇铃,想要立刻通报外面,却被一只迅捷如风的黑影猛地从腰侧一掠而过,似乎扯走了什么东西,再摸去便只剩下空荡荡的扣环,摇铃已经不知所踪。

      “什么人?”并未受伤的士兵只见一个长发披肩的黑袍青年缓缓走近,手里扣着两只被捏碎的摇铃,行踪飘忽如鬼一般,顿时色厉内荏,哆嗦着喊道:“你可知这是安家三爷的地盘?识相点就老实交代是干什么的,否则……”

      那个黑影再一次从半空中折转而来,有着熟悉的菱形双翼和血色瞳孔,却是一只遍体漆黑的血壳子,只听那青年口中响起半声呼哨,类似巨鸟的怪物瞬间扑向说话的士兵,张嘴衔住他的右耳,再离开时便见血流如注,士兵痛喊出声,已然少了一只耳朵。

      “给你们一个教训,嘴巴放干净点,赶紧滚。”青年冷冷道:“你家三爷求我在此久居,何时轮到你们这群东西前来指手画脚?再多说一句,我便让玄衣直接叼下你二人的头!”

      令人闻风丧胆的血壳子正在地洞中悠然展翅,自在无比,原本只听青年指挥,却不想洞中骤然爆发出第二声口哨,比青年方才所吹的更短更急促,然而杀戮之气横溢而出,听得人心脏揪紧,紧接着便见那血壳子像受人指引一样,在半空中猛然凝滞身形,随后头也不回地向两个士兵俯冲而去。

      陡然发生变化的局面惊呆了除兰溪以外的所有人,青年皱眉看向兰溪,口中吟哦哨声不断,满是安抚意味,兰溪却偏要同他对着来,以指抵唇吹出错落不一的高亢哨声,仿佛鸟群正被猎人追赶,彼此争相告诫危险来临——只见那只血壳子再空中盘旋不断,起初还不知该听谁的,最后下定决心追着兰溪的哨声狠命冲来,余留青年在它身后失声道:“玄衣!”

      兰溪哨声绵延不断,直到血壳子将这两人尽数叼进嘴里,这才以口哨声指挥它飞至岸边大快朵颐,惨烈撕扯声一时间不绝于耳,鲜血丝丝缕缕流入潭水之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尸骨落在水里,也算是给死在他们二人手中的女子作了伴,”兰溪毫不避讳地迎向青年惊愕的眼神,好像刚才驭鸟杀人的操控者同她无关一般:“你方才说我要杀安子岳是痴心妄想,如今还这样想吗?”

      青年却道:“这是谁教你的?”他绕着兰溪走了半圈,捏着她的下巴查看良久,难以置信道:“晏怀瑾是你什么人?他为何要教你通名术?这是晏家从不外传的机密。”

      通名术,想来就是这操控群鸟的方法,兰溪从小就会,早就不记得是从何处学来,如今看这人一脸紧张神色,且方才也能对血壳子控制自如,心中忽然一动,未语先笑:“我是晏家什么人?你不是早知我父母身份?我倒要问问你又是晏家什么人?晏叔叔家传秘技,你怎会知道?”

      此言一出,这青年脸上也闪过一瞬不确定的神色,忽然道:“你诈我?”

      兰溪并不怕他,因为已经看出他的犹豫,反而十分镇定,索性将这摊浑水搅得更乱,从容道:“你放我出去,我便告诉你晏叔叔究竟为何要教我这个——你是不是同安子岳有仇?”

      话题转变得如此突然,青年微一眨眼,立即反应过来,怒道:“现在是我在问你!”

      “你放我出去,我替你杀安子岳,你既不破戒又除了仇敌,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兰溪说:“你不是已经见过我的本事?刚刚死去的女子是花月楼的珠珠,安子岳近来一定就在花月楼,我有办法杀他,也必须要杀他,他手中人命无数,其中就包括我的两位姐姐。”

      青年迟疑着,上上下下打量她,似乎需要重新估计一下她的斤两。

      “若你杀不成安子岳,白白死在外面了,我怎么办?”他忽然道:“不行,你若执意要走,必须给我留下一点定金。”

      他的态度已经比方才软化太多,且终于松了口,看样子的确是有方法能往返于地面上下的,兰溪心中大喜,也不在乎他要什么定金,反正她身上并没有什么过于珍贵的东西,索性道:“好,你要什么?”

      青年没想到她竟答应得这般痛快,立刻翘起嘴角,手腕一翻亮出半柄雪亮刀刃:“我要你一点血,兰姑娘,不多,装满这个瓶子就好——若有朝一日我们再见面,这东西应已有价无市。”

  • 作者有话要说:  操控群鸟术只有晏家人才会,所以面具小哥把兰溪当成晏家亲信,也就是自己人。
    面具小哥是个很神奇的话唠男子,长相清秀的蛇精病,后面还会再出场,哈哈。
    这里是答应过的投喂(3/10)祝小天使们吃得开心,么么哒
      后面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兰溪任那青年取了血,而他也信守诺言,果然只装了浅浅一点——还没有在地道中兰溪用来加重机关时用得多,那个瓶子长得也很奇怪,圆滚滚的近似球形,看着巴掌大小,里面却另有一个夹层,只有指节长宽,照青年的说法,只要把这个夹层装满就算完,而夹层周围寒气阵阵,如布冰窟,入手干且冷,是一个前所未见的神奇物事。
      兰溪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渐渐变成殷红色的小东西,好奇道:“这一点点够吗?”
      青年笑出声来,随手在她臂上点几个穴道,轻易为她止住流血:“怎么?你还希望我把你的血都榨干不成?”
      他将那小球拿在手中,对光看了好一会,方才长叹一口气:“兰姑娘,希望我们不要有再见的那天了,这东西留我做个念想,愿有朝一日天下不会再因它而纷争四起。”他将那小球随手抛在地上,慢慢搓了搓双手:“好了,现在我要履行承诺带你出去,兰姑娘,你来我这里,往上看,对,就是那,有没有看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兰溪背对着他睁大眼睛抬头望去,有些迟疑地摇头:“没有啊……”
      “你再仔细看,”青年在她身后扶正她的脖子,慢慢调整她能看到的方位:“那里!就是那!兰姑娘,你看我的手……”
      兰溪目光紧紧追着他的手,全神贯注,忽然觉得颈后一疼,紧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关于青年究竟是用怎样的方式把她送回地面之上,之后到底是真的将她丢在地上不管还是暗中躲在远处观察,兰溪一概不知。她醒来时已经离开那个奢华到不真实的地室,回到土壤之上,太阳之下,她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身边全是青草的味道,头顶则罩着一轮繁茂的树冠,像把伞一样隔开刺目的阳光。
      应该是正午,或者午后……兰溪迷迷糊糊地想着,她的后颈仍然阵阵作痛,带得整个身体都酥软不堪,完全不想爬起来,只懒懒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期待已久的美梦——毕竟这样自由安适的休息只有梦中才有,她完全不必担心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磨刀霍霍,忽然分开层层枝叶探身而下,对她狞笑着劈下一刀……
      地室中发生的事情一点点在她脑海中复原:被杀死的女人,她和那两个士兵撞在一起,血壳子在半空盘旋而过,淋漓鲜血淌入潭水之中,还有……
      “兰姑娘,现在我要履行承诺带你出去,”青年含笑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猛然响起,他的手搁在她的后颈上,她竟然如此大意,敢完全背对一个陌生人,她还记得他指着看不见的地方循循善诱:“兰姑娘,你看那里……”
      兰溪猛地从地上坐起来,眼前一阵眩晕,待四处乱冒的金星慢慢散去后才勉强看清周围景象,原来是被送回内宅的后园。按说此刻她逃走的消息应该早就传遍周家,安子岳应带着人恨不得把每块地都撅起来查看一遍,可是此刻的后园却静谧如梦,连风声都听不见,抬眼望去只见四面花树草石,和平日别无二致。
      发生什么了?
      她飞快从地上站起来,摸着仍旧隐隐作痛的脖子躲在树后查看片刻,忽然离开推开树跑到假山石下,贴地躲进一片夹角里,身边恰是那片平静无漪的千尺碧潭,午后没有一丝风,只见碧绿水面平滑如镜,一眼望去果真深不见底,兰溪想起那青年说过水下暗流之事,犹豫着探手在手中捞了几把,只觉恍然如梦。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扣紧她浸在水中的手往上提,兰溪吓了一跳,连忙将那人甩开,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孔——那是眼神茫然的唐安安。
      “别碰,”她悄悄告诉兰溪,平日小鸟般清脆的嗓子变得呆板飘忽,就像换了另一个人:“会死人的,水下有怪物。”
      她看上去和前几天不大一样了,头发散乱地垂在苍白颊边,漂亮的眼睛失去神采,兰溪惊讶看她,轻声道:“安安?”
      唐安安没有应她,只蹲在她身边静静望着潭水,手指无意识捻着一株花茎,慢慢把头埋在臂弯中:“怪物会吃人,我掉下去,差点没能上来。”
      她那晚离开后便再没去过佛堂,兰溪心中隐隐有了一丝猜测,安抚地一下下轻拍她肩背,尽可能放柔声音:“为什么会掉下去?”
      唐安安回头看她,执拗地抿紧嘴。
      “在那!”不远处忽然传来呼叫声,兰溪现下宛如惊弓之鸟,闻声立刻躲入假山下茂密披垂的藤蔓中,对好奇看过来的唐安安拼命摇头,打手势求她不要说话。唐安安似乎很难理解这个动作,站在原地歪头想了很久,直到一个衣衫华贵的少年跟着侍女冲到她面前,一手为她打伞遮阳,另一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十九娘?”他似乎吓坏了,连忙拉着唐安安远离水池边,这才长出一口气,轻刮一下女孩的鼻子:“你啊,一个转眼就不见了,是不是吓死我才甘心?”
      唐安安这才略微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个茫然的微笑,但眼神却柔和不少,乖乖站在那里任他数落。
      “最近不要乱走,听他们说安三叔正在四处找人,别再让人冲撞了她。”少年回头交代侍女,想了想,又摸摸唐安安的头发,小声哄道:“十九娘,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人?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穿白衣服,灰头土脸的模样,大概还认识你,如果你见了这人,千万别同她讲话,想办法告诉我就是,听到没有?”
      唐安安往假山石下瞥一眼,仍旧乖乖点头,但什么也没说。
      “回去吧,内宅东苑都查得差不多了,过一会应该会查西苑和后园,”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擦净唐安安手指上鲜红的花茎汁水,随手将丝帕塞给身后侍女:“我明天再来看你,别怕。”一派年少风流,温柔款款,看得身边的小丫头眼睛都直了,趁唐安安现下脑子不大清楚,赶紧用尽浑身解数对这位少年进士大献殷勤:“少爷明日还来?真替小姐高兴,有时候少爷不来,别说小姐,就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想得紧呢。”
      只微笑不说话的唐安安虽然别有一番弱质芊芊的风情,但比起活色生香的鲜妍少女终是差了点什么,进士郎读书是一把好手,却不擅风月,被小丫头一逗便红了脸,也期期艾艾不知如何是好,磨蹭一会只得照旧告辞,这次小丫鬟可大胆起来,撺掇唐安安上前送别,自己却鸠占鹊巢,跟在少年身侧跑前跑后,笑声又软又甜,唐安安身为主子反被挤到最后,眼神却仍旧空茫,似是一直都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唐家世代都在水里讨生活,小孩还不会走路时便先学了凫水,唐安安的本事虽不足以泅渡江河,落水时扑腾几下回到岸上还是没问题的,何至于被吓成这样?兰溪静看他们身影越走越远,微微眯起眼睛,双手不自觉握紧——看唐安安的反应,绝不仅仅是落水这样简单,她说“水里有怪物”,究竟看见了什么?
      周家祖宅占地极广,素日热闹无比,最大纷争也不过是几位如夫人或小姐间的争风吃醋,每人表面上都是一派安详和乐的表情,谁料暗中竟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再多秘密都同她无关,兰溪垂下眼想,她本也活不到谜底揭开的那天,能一路走到现在,已全靠上天庇佑。
      想她死的人那样多,可她能恨的人却十分有限,其中当得起“血债血偿”这四个字的,唯有一个安子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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