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64、苏醒

　　兰溪还没有醒，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轻阖，呼吸起伏，除了面色红得有些不正常外，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负责照顾的唐安安给她换下额头上快被捂热的手巾，趁丫鬟阿燕把手巾拿到外面涮洗的功夫，好奇地走到兰溪身前细细打量——这还是她第一次正眼瞧过兰溪的模样，倒不是她以前眼高于顶瞧不起兰溪，而是这个女孩子活得太过深居简出，宅子里的女孩们聚会玩闹，素来是看不到她的，以至于唐安安一度以为这位小兰小姐只是周家宅院里的一个传说，后来在家宴上见了面才相信是真有其人，只不过那一次她也没太看清兰溪的样子，因为兰溪来去匆匆，低眉顺眼地前来请个好便悄悄溜了。

　　兰溪比宅院里绝大多数的女孩都要小上一两岁，可她先天不足，生得瘦弱矮小，话又不多，走到哪里都不太引人注意，若不是安瑟常想着她，好几位姐妹怕是都不知道内宅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蛇眼……”唐安安喃喃自语，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兰溪紧闭的眼睛，忽然伸手拨拨她的睫毛：“可是你的睫毛好长呀。”

　　兰溪浑然不知，依旧昏迷不醒。其实倘若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陆锦生，他一定会发现兰溪绝不仅仅是陷入昏迷那样简单——她的眉心始终紧紧蹙着，惊吓和落水带来的发热使她浑身上下都烧得滚烫，盖在衾被下面的身体却一直在微微颤抖，偶尔呼吸忽然急促，下一刻便会微微张开嘴唇，好像正在无比虚弱中拼尽全力地呼唤着什么。

　　她不是昏迷，只是又陷入到那个始终不肯放过她的噩梦之中，自兰溪有记忆起，那片燃烧着烈火的深渊就时常光顾她的梦境，她在深渊之上踽踽独行，孑然一身，惊慌失措，无路可退。

　　“往前走……”那个声音依旧在催促着她，婉转又凄凉：“别回头……别回头……”

　　兰溪毛骨悚然地看着脚下的深渊，那片黑暗里忽然浮现出两个人影，正是满脸伤痕的杀手秋盈和脑袋翻在地上的男子十七，他们对她桀桀怪笑，张开血盆大口，只等她一脚滑落深渊，然后便可噬肉啖血，拆骨剥皮。

　　“不要！”她忽然崩溃般连连后退，用手紧紧捂住耳朵：“不要逼我……我求求你！放我走！放我走……”

　　她的眼下湿漉漉的，兰溪初起还以为是泪水，不多时却见那液体滴落到手背上，殷红可怖，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她的眼中流出了血。

　　“你看，她的眼睛是绿色的，肯定是被妖怪上了身！我听说这样的人天生不详，应该绑起来一把火烧成灰……”

　　“火烧？火烧对得起那么多因她而死的人吗？”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兰溪耳边徘徊不去：“你回头看看，那么多人，他们全都是因你而死！你怎么能心安理得，你能活下来，究竟是欠了多少人的命？”

　　“不要说！”兰溪的眼中忽然一阵疼痛，某个瞬间，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那股疼痛顺着她的头颈直接冲进心口，像一把剑那样狠狠扎进去，疼得她瞬间佝偻下身体：“不是我……”

　　“你敢回头吗？”那个声音句句相逼，阴阳怪气：“你敢回头看看那些死去的人吗？老婆婆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凭什么要因为你而化作厉鬼，不得安享晚年？”

　　兰溪颤抖着后退，冷不丁脚下一空，她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一只血淋淋的手攀上她的脚踝，婆婆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出来，獠牙外翻，面色青紫：“是你……”

　　“不是我！”兰溪拼命想要扯回自己的脚，却见婆婆身后有更多或苍白或染血的手斜伸过来，四面八方都是瘆人的嘶吼声，她想躲，就不得不往前跑：“别过来，不是我，不是……啊！”

　　前面的地面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她直接一脚踏空，径直坠入那片烈焰熊熊的深渊血海里，死去的秋盈对她长大嘴巴，笑得诡秘无比，探手来抓。

　　兰溪身子一沉，随即便被秋盈彻底拖进黑暗里，冰凉的湖水一瞬间没过她的头顶，有股力量挟着她飞快下沉，兰溪挣扎着去推打，却在回头时见到一张毕生难忘的脸，那张面孔被乱发遮盖，左眼角处有一颗枣大的红痣，看上去穷凶极恶，仿佛一只伺机择人而噬的水鬼。

　　幼年，她被人失手推下荷花池，就是这张脸拖着她不断下沉，然后……

　　染血的铁钎，和水面上猛然绽开的殷红涟漪。

　　“不要！”兰溪忽然加力挣扎起来，这是她走不出的梦魇，冥冥之中她忽然意识到这次或许不会再有人跳下来救她了，求生的本能让她的反抗变得异常激烈：“我要杀了你！”手忙脚乱间，她的手里忽然凭空多了一把匕首，那只水鬼哀求地看着她，兰溪盯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进他的心口。

　　杀人这种事，有的人天赋异禀，对时机的把握炉火纯青，真的不会有丝毫迟疑。

　　那只水鬼松开她的身体，飘飘荡荡地沉下去，冲击的暗流掀起他脸上凌乱的头发，他长得稀松平常，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人。

　　兰溪将匕首紧紧握在手里，怔怔地盯着他看，这时她忽然听见身边有人在轻声唤她名字，温柔耐心，像一把利剑剖开层层荡漾的碧波，阳光终于直射进这片漆黑冰冷的湖底，兰溪闭上眼睛，顺着一股温和的力量被拉出这片鬼蜮一样的地方。

　　那把匕首还拿在她手里，但它好像又不是匕首，像是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有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她上了岸，然后……

　　兰溪猛然惊醒。

　　唐安安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她头发，被她睁眼瞬间的凶狠眼神吓得差点喊出声来，磕磕绊绊地后退两步，待站稳后才敢正视她的脸，心虚道：“你……醒啦？”

　　兰溪没吭声，她的思维全部用来回忆自己被从水中拉出来的那一刻，突然出现的唐安安和侍女阿燕让她惊吓落水，然后她在水里撞上了缓缓下沉的秋盈，她从秋盈身上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并紧紧抓在手中。

　　那个包裹是什么？她被拖上岸后好像找个什么地方把它藏了起来，可是究竟藏在哪里了？

　　唐安安心惊胆战地看着兰溪变幻莫测的神情，莫名有点想溜：“那个……是骋哥让我照顾你，我我我去帮你找骋哥吧，你乖乖地等我啊……”

　　兰溪其实是周家大宅里最无权无势的一位小姐，任谁上了脾气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来，然而唐安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她的眼神看上去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冰冷瘆人，像里面藏了把见过血的刀子似的，让人不敢轻易去招惹。

　　就在她两股战战冷汗涔涔的当口，杀千刀的周大少爷终于回来了，这厮还不知被自己随手指派去照顾兰溪的十九妹内心有多恐慌，敲门进屋后见唐安安和兰溪一个地下一个床上，中间隔了至少三步远，这个距离既不像朋友真心关怀，也不像生人虚假作势，搞得他也有点莫名其妙：“……十九？”

　　然后才看见兰溪已经坐起来了：“嗬，小兰，你也醒了？”

　　陆锦生从他身后慢慢走进来，抬头望兰溪一眼，面上带了些关切：“小兰小姐在发热？”

　　“对……对对，发热！”唐安安终于找到能合理插话的机会，赶紧加快语速堵住周骋的嘴：“陆少爷，您帮小兰小姐……那个……望闻问切一下，我也该回去了……骋哥，那我先走啦！”

　　周骋现在看谁都有点嫌疑，先盯着唐安安上下扫视一遍，看得唐安安浑身不自在，末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姑娘应该没什么害人的本事，只好叮嘱道：“别乱跑。”

　　唐安安心慌意乱地笑笑，又回头看兰溪一眼，见兰溪始终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登时腿都软了，拉着阿燕夺门而出，头也不回。

　　周骋有点莫名其妙：“她……”

　　陆锦生这时已经越过他走到兰溪床边，两人的视线无声交汇在一起，猜疑和质问几乎能撞出一溜的火星来。

　　周骋咳了一声：“兰溪，有个事我问问你，你不是不愿意同我成亲？那么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如果姓陆……飞光要带你走，你可否愿意跟着他？”

　　陆锦生的手悄悄握在一起，周骋从他身后看得一清二楚，一时间心里复杂无比，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思——反正肯定不大舒坦。

　　这种话题哪有跟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商量的？但三人都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反而都是一脸严肃，兰溪的眼神从陆锦生脸上移到周骋身边，复又慢慢挪回陆锦生的身上，忽然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愿。”她一字一顿地道。

　　陆锦生像没听到似地伸出手，顶着周骋快要杀人的目光摸摸兰溪的头发，在她枕边放下一颗褐色的布扣。

　　“你的扣子不搭这身衣服，”他温声道：“还是换上我这枚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时尚搭配博主陆锦生了解一下~
陆锦生，字飞光，所以飞光指的就是锦生哥哥哈
小兰绝对不是作，也不是受虐狂，她有她自己的想法，而且后续会证明——她是对的（得意.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