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63、交锋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以后，周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挣扎不休的身影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痛苦地把身子弓成一团，抽搐着，然后猛然僵硬。

　　诡异的紫黑色迅速蔓延上他的面孔，那人的小腹像被掏空一样瘪下去，有深浓的褐色液体从他两腿之间慢慢流出，带着刺鼻的味道。

　　身后的人加了点劲按住他的肩，周骋停住迈出一半的脚步，略微侧过头，视线顺着肩边细长的手指攀上去，停留在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陆锦生似乎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语气却不容质疑：“你站在这里，别动。”

　　虽是不让别人动，他自己却自由得很，径直越过周骋毫不犹豫地走到那滩血泊前，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两只近似透明的袋子套在手上，开始费力地搬动那具碎肉一样的尸体。

　　周骋觉得此情此景非常诡异：“你让这堆东西上你的床？那你晚上还能睡得着？”

　　陆锦生回头看他一眼，语气非常平静：“我在药王谷长大，小时候就和棺材睡在一起，不过生死罢了，见惯便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自己的话一般，周骋只觉得他手下的动作简直纯熟至极，三两下便像铺一张被子那样把支离破碎的尸体软绵绵地平摊在床上，却不是为了用被子裹起来扔出去，而是……

　　“那个又是什么？”周骋盯着陆锦生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瓶作势要往尸体上倒东西的模样，有种他要把这堆死人生生吃掉的错觉：“你到底想……”

　　“蚀骨水，”陆锦生头也不抬地道：“只消几滴，这具尸体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过一会的场面可能有点吓人，您最好背过身去。”

　　周骋没被他明显的挑衅激怒，反而忍着不适快步走上前来，陆锦生瞟他一眼，眉毛微微挑起，什么也没说。

　　那具尸体的面孔被血污和乱发遮得严严实实，又紫黑发胀，怕是摆在亲妈面前都不会被认出，周骋见他连牙齿都七零八落地残缺不全，整个嘴唇都向外翻着，但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被打成这样的，又见陆锦生这种号称摸惯了死人的神棍都如此小心翼翼，心中便有了一丝猜测：“是毒？”

　　“嗯，”陆锦生说：“确切说应该是一种毒蛇，名为息骨，被咬后一息间生人便成白骨，无药可解。中毒者心智失常，会不顾一切去抓挠撕咬他人，以图将蛇毒引到别人身上，方才你若走过去，大抵现下也会同他一样。”他将那尸体的头拨到一边，撕开肩颈处染血的衣服指给周骋看：“喏，牙印在这。”

　　那蛇倒是咬得相当隐蔽，紧贴着尸体肩上的旧伤，稍不留神就会错过，谁知周骋却惊讶地睁大眼睛，仿佛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彭七？果然……”

　　彭七此人长相平平无奇，却有个让人见之难忘的特点——小时候的彭七右肩上有块黑黢黢的胎记，男人混在一起时总要无聊到脱了上衣比比身上肌肉，但凡彭七赤着后背，旁人定要嘲笑他这块胎记怪异又显眼，导致彭七一度非常郁闷。后来他信了一个江湖郎中的信口胡说，用烧红的铁棍硬生生烫坏了那块胎记底下的肉，这下胎记终于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更大的疤，眼见这辈子是没办法消除了，周骋闲暇时也常爱拿他这疤开玩笑，来来回回不知见过多少遍，看疤倒比看人要更眼熟些。

　　这下周骋再往那张发胀变形的脸上望过去，终于能够看出一丝熟悉的轮廓，即便那人脸上的皮肉因为蚀骨水的作用正在一点点干枯萎缩，可是若存了验证的心思去看，多少总能找到几分相似的样子。

　　陆锦生等了一会，道：“看完了？”边问边手下不停地将那堆已经消失到只剩下小小一团黑色骨状物的东西包进被子里，对周骋一偏头：“看完就先帮我挖个坑，这东西必须埋了，你要是不想天下大乱，就最好把这事咽回肚子里，忘得干干净净。”

　　他的语气那样自然，好像要扔掉的不过是一碗剩饭，绝非一个数时辰前还活生生的人。

　　周骋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噩梦，先眼神茫然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鼻尖发红后才猛然回过神来，赶紧一个箭步拦住陆锦生身前：“不能埋，死了要报官，这是官府的事……还有，彭七为什么会在你这？大李早晨也死了，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对他们下手？”

　　陆锦生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少爷，大李死于酗酒，彭七死于蛇毒，恕我直言，这两种死法无论哪一种都和别人挨不上关系；至于报官……没人不让你报，只要你不怕闹得满城风雨，周家罪上加罪的话。”

　　周骋抱臂看他，寸步不让：“酗酒？蛇毒？大李夜间从不饮酒，而据《异物志》所载，息骨蛇世间罕有，蛇毒一滴可值百两黄金——这么珍贵的蛇，谁会随便把它丢进我周家后院里？这种蛇的蛇毒可以移植，只要拿到蛇毒喂进另一条蛇体内，不消几天就能养出一条新的息骨蛇，你倒是告诉我，刚刚你处理尸体的时候把他伤口里挤出来的蛇毒点进药瓶里，又是想干什么？”

　　陆锦生顿了顿，似是没想到他的眼睛竟然这么毒，下意识握住袖中的小小瓷瓶，却听周骋又道：“倘若我真去报官，你也脱不了干系，倒不如告诉我彭七为什么要来找你？现在我家乱得很，你要是执意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谋反的罪名推到你身上——今天早晨在你屋里的男人究竟是谁？是不是你们联手来害周家？”

　　这次陆锦生的眼中终于出现一丝惊讶，他定定地看着周骋，末了勾勾嘴角，把手里的被子包随地一扔，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来，笑道：“你既见我私会他人，大约也断定我在这件事里肯定是脱不出干系的，那又为何来问我？少爷，倘若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会说吗？”

　　周骋一哽。

　　陆锦生又道：“不过我还真是能够告诉你一部分东西，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斜睨周骋一眼：“但我想要的这个东西又太贵重，区区一点情报可能够不上价钱——少爷，不如这样，我再加点码上去，你若把这要求许给我，我便带你去找世叔，如何？”

　　周骋的脸色变了：“你知道我爹在哪？”

　　“不知道，”陆锦生揉揉太阳穴，看上去颇为疲倦：“可是我大约能猜到——你不是问我今早在我房里的人是谁？我可以先告诉你来证明一下我的诚意，那是我想杀的人，他肯定知道世叔在哪，只要我能抓到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一派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然而一双挑起的凤眼亮如寒星，令人不敢逼视。周骋只一沉思就大略猜出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虽在情理之中，却又觉得不可思议：“你就这么喜欢兰溪？”

　　陆锦生笑而不语。

　　这便是默认了，周骋思及他日日往兰溪房中跑得那样殷勤，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恼怒：“你们两个……究竟……”

　　“我知道她同你有婚约，可是少爷，你心中的正妻之位大概早就许了旁人，何必一连糟蹋两位姑娘？”陆锦生悠然道：“不然我们也可以这样，去问她想跟谁走，如果她选了你，我该说该做的事仍旧奉上，如果她选了我……”

　　“如果周家此番因你渡过难关，”周骋硬邦邦地打断他：“你就可以带她走，想娶想养随便你，我答应——所以我爹到底在哪里？”

　　陆锦生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片刻后站起身来，把手指抵在唇边：“不急，少爷，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去看看小兰小姐，你总得让我验个货，对不对？”

　　周骋探手就要去抓他衣领，被陆锦生身子一摇避开，只见他重又捡起地上的包裹，那里面的骨架已然又小了一圈，瞧着倒像个婴儿。那东西周骋看着都觉得恶心，陆锦生却浑不在意，像拎条狗似地把它拿在手里，轻轻拍了拍，对周骋道：“他叫彭七？其实你说的没错，息骨蛇珍贵无比，所以若有人死于息骨蛇毒，绝非偶然。但这人究竟是因为什么被咬我的确不知道，半个时辰前他出现在我的房间中，趁我出门时藏在我的床上，也许起初是为了找我救命，最后却神志丧失，不知不觉间变成伺机袭人——我不让你过去就是因为刚刚同他交过手，我不怕这种毒，可如果是你，性命难保。”

　　周骋心中一动，想起那一日与兰溪同在山上的见闻，忍不住追问道：“那你的血也会令蛇蝎猛禽退避不侵？”

　　“不会，”陆锦生笑了笑：“你说的应该是小兰小姐吧？她是个例外，日后若有机会我再告诉你——现在我们可以去见小兰小姐了，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她多半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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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稍晚一些会有第二更，么么哒
愿大家永远饱受宠爱（^_^）
二更放在明早QAQ作者君紧急修bu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