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136、各安天命（修）

　　“他叫阿谢，是……新来的下人，”陆锦生把被少年紧紧按在怀里的小白狗解救出来，顺毛安抚后交还给兰溪，有点尴尬：“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是我带进来的人，脑子不太好，下次我看紧些。”

　　谢睨六月末来到周家，起初周骋想拿他当少爷对待，却又顾忌他的身份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既是少爷，姓甚名谁，居于何地，家中多少产业，两人如何相识，种种问题都难以造假，一来若他身份暴露必然牵连周家，二来周夫人更不是好糊弄的，好在谢睨随遇而安，主动表示自己当个下人就行，不必周骋费心安排。

　　“管吃管住就成，”他大度道：“你若实在不放心，就让我和姓晏的住一个屋，工钱看着给就好，横竖本太子只是来体验民间疾苦的，过足瘾便走了。”

　　周骋笑着应付过去，末了还是给谢睨单独安排一间房，这房间的位置很有意思，与陆锦生的住处远远隔开，谢睨想去找陆锦生就一定要路过周骋院前，而周小僮时时在外面晃着，每次见了谢睨都笑嘻嘻地招呼一声：呦，您又出来闲逛啦？

　　周小僮的意思就是周骋的意思，旁人心里有了数，又纷纷传播开来。第二日周家大多仆从都知道新来这小子是惹不起的，连少爷都默许他在家中横行来去，不干活还四处招摇，一副太子爷前来体验民间疾苦的架势。下人们不愿得罪，便一律有样学样，不管谁在何处见了谢睨都要招呼一声，连出恭都不放过，搞得谢睨一度宛如惊弓之鸟，又过几天干脆连门都不出了，直到找到周家后园这个地方才终于得以避开无处不在的下人，恨不能日日泡在那里，本来平静无事，不想今日又同兰溪起了冲突。

　　“这就是那个女孩？”陆锦生把狗还给兰溪后便强行将他拖至此处，谢睨却不害怕，反而有些新奇地打量他，揶揄道：“果然有几分红颜祸水的潜质，看来兰家人的美貌当真是祖传的，单凭那张脸也能看出她到底是谁的种——我说，你真不用离她远点？堂堂五姓少主，把灵兽当狗送出去哄女孩子玩，当初何嘉岭还活着时就没帮你控控脑子里的水？”

　　陆锦生面色微红，强自镇定道：”你不要去招惹她。“

　　”那是自然，知道她厉害得紧，况且身边一堆钉子，我还怕扎了手。“谢睨嘿嘿一笑，却没告诉陆锦生他昨天夜里便同兰溪见过面，方才那女孩肯定认出他了，谁知不仅没说，反而将陆锦生一并骗了过去，看来他们两人间的关系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亲密无间。

　　这样更好，谢睨心想，大家都是孤家寡人，单枪匹马，倒也公平。

　　他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周家地下暗道的入口，那原是当年五姓中晏氏先祖联合周家历经数年挖建而成，据说里面藏着慕禾公主真正的秘密。密道图纸早在晏家叛离五姓时被留在总坛中，谢睨幼时匆匆看过一次，至今仅留下些微记忆，找起来几乎毫无头绪。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前些日子总算被他打听到一点消息，便是兰溪曾被看押在佛堂里却离奇失踪的事。知道些内情的人都说那佛堂下面有个洞，可自周夫人回来后佛堂便被严密封锁起来，谢睨鬼鬼祟祟绕着转了两夜，出口没找到不说，还被夜里离奇出没的女孩抓个正着，刚想下手敲晕她，却听兰溪镇定道：”你敢动我，陆锦生不会放过你。“

　　谢睨动作一顿，忽然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我打晕你后转身就跑，姓晏……陆的怎会知道是我干的？“

　　他比兰溪高了不止一头，原以为能将她吓住，谁知女孩脸上没有丝毫恐慌神色，只淡淡道：“你试试。”

　　“你敢碰我一下，陆锦生的人立刻会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你拿住，而我会告诉周骋，有人暗中潜入周家，包藏祸心。”她不慌不忙道：“我身边跟着多少人，不信你看不出来。”

　　谢睨上上下下打量她，笑了——诚然此刻兰溪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却轻易认出兰溪，只是没想到陆锦生会这样纵容她，明明知道这女孩是个不安分的，不强行将她带走也便罢了，竟还敢利用私权调来沉舟绝地的人护卫在侧，看来生怕她有一点损失。不过想来也是，当年晏家先祖未叛离时便抓来许多人试药，一直到陆锦生父亲那辈才试出兰溪一个活下来的成品，三百余人用命堆出来的结果，其间耗费心血无数，可不是比金山银山还要贵重？

　　“陆锦生对你不错。”他摸摸下巴，得出这个结论：“但夜里出来乱跑可不安全，小姑娘，你该回去睡觉了。”

　　“至于我嘛，看在你好看的份上，就装装样子勉为其难怕那姓陆的一次，我该怎么做？”他掐着嗓子发出夸张的尖叫：“求求你不要告诉他，让我做什么都行，陆锦生会杀了我啊啊……这样？或者我应该把声音搞得再尖点，还是说你需要我跪在这里，假装被那玩意吓得哭爹喊娘？”他笑得有些邪气：“可惜我不怕呀，小兰小姐，你说的这两个人，尤其是陆锦生，你大可以现在就把他找过来，问问他认不认得我，又敢不敢管到我头上？”

　　兰溪并不上他的当：“他敢不敢管到你头上不关我事，但我现在要从你身边走过去，你敢拦我，就试试看。”

　　她与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即便谢睨的手一直垂着身侧，意味深长的眼神始终紧紧追在她身上。

　　“年纪不大，”他饶有兴致地挑起一侧眉毛：“胆子可不小，我说，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姓兰？你家的事……”

　　“你是不是很希望我问你？”兰溪甚至都没站定脚步回答，背对他边走边道：“我偏不。你要是追着我讲，我就堵上耳朵。”

　　“你不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我为什么要从你口中得知真相？”兰溪反问：“难道你们的‘真相’是论筐卖的？人手一份？”

　　”你……“

　　“好的坏的，真的假的，发生的杜撰的，有用的无心的，你们全都说是‘真相’，”她的身影渐渐走远，只剩下声音还在空无一人的寂静夜里回荡着：“张口就来漏洞百出，连周骋都不会相信。”

　　天亮后两个人自然都心照不宣地将夜里见过对方这事隐瞒下来，但谢睨至今仍没想通陆锦生为什么不知道，兰溪身边确实跟着人，虽然谢睨不确定是不是沉舟绝地……难道那些人不是陆锦生派去的？还有其他人在暗中盯着兰溪？可那也不对，陆锦生对兰溪这样上心，就算他调不来护卫者，也绝对会自己守在兰溪身后，不可能……

　　“他不在，所以兰溪是安全的。”谢睨将桌上的几个茶杯推来推去，分别指代这场乱局中各人的身份，最后唯有两个茶杯独立在外，一个代表陆锦生手下的沉舟绝地，另一个代表……

　　“这是谁的人？”他托腮沉思片刻，脑海中渐渐浮出一个答案，虽在意料之外，但也不是不可能：“狸……狸猫换太子？”

　　看来已经有一股新的力量正在悄悄介入，而陆锦生此刻分身乏术，浑然不觉，如果他作壁上观，没准可以趁陆锦生出事吞掉兰溪与五姓；如果他去提醒，可能还要再次置身于怀疑之中，毕竟陆锦生这玩意谁也不肯信，独得和什么似的……

　　“傻子才会讲道义，”他冷哼一声，将桌上茶杯一个个摆正，心烦意乱地向后靠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是换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肯定直接把我弃掉了。”

　　“姓晏的，老子劝你自求多福。”

　　……

　　清清静静的屋子里，迷人心智的八咫香勾得满室熏然，门窗内外各以无色丝线悬着一枚小小铜铃，末端绷得很紧，连一片羽毛加于其上都会立即发出声响。白衣的陆锦生坐在椅上听完这段纠结心路，随手斟了半盏茶递过去，望着谢睨微微笑了：”可你最终还是选择告诉我，多谢。“

　　“少自作多情，”谢睨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那是八咫香唯一的解药，擦擦嘴角瞥他一眼：“你死了我必定买尽全天下的鞭炮庆祝，可这是你我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别人插手。再说你这个祸害平时坏事做得不少罢？究竟是谁在你身后暗动手脚，你可有猜疑？”

　　陆锦生沉吟不语。

　　谢睨嘿嘿一笑：“巧了，偏让我找到一个线索——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姑娘可不简单，我劝你还是像你爹那样，把她绑起来慢慢研究，否则哪天你栽在她手里，我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兰溪？”陆锦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嘴角却不自觉勾起来：“她又做了什么？”

　　“她‘又’做了什么？”谢睨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眼神好像在怀疑面前的陆锦生是个假的：“她背着你快要翻天了，还向我借人端了崑山小别院——惊讶罢？我刚知道时也是这个表情，把你的眼皮子往下拉拉，我接下来要给你讲这事，才真正是耸人听闻！”

　　崑马城是周家未迁家前所居的边塞小城，周家别苑就置于崑山之上，那并不是一整座山的名字，而是成片连绵山岭，据说是由一个名为“崑“的女神裙角所化，故而统称崑山。山岭间有一户特殊的农家，看似平凡无奇，实则并不靠耕田养鸡度日，而是靠一手祖传的制毒功夫专为江湖人迷杀仇家为生，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动不得的霸道势力，但干起活来荤素不济，老人小孩全肯下手，江湖人面子上嫌脏的活计他们都能做，这般不要脸也是难得，竟让他们在风云变幻的江湖一隅勉强站稳脚步，生意却也做得不错——但凡听说哪个清官或不懂事的因为不肯从命而丢了子女弟妹，懂行的首先想到便是这里，那干干净净的小院子地下究竟死过多少人，早已算不清了。

　　“本来我也打算寻个由头干掉他们，毕竟知道得太多，总是一处隐患。”谢睨托腮道，他一手曲起，指节轻叩桌面弄出笃笃声响，像个无聊又讨人嫌的小孩：“谁知道就是这么巧，瞌睡来了有枕头，我正愁怎么找理由才能服众呢，那小姑娘自己就找上来了——说姑娘都是看低她，下手可真狠！”

　　兰溪和崑山小别院当然有仇，那时她被安瑟陷害，旁人都以为她疯了，正是家中叔父都是江湖客的三夫人提出将她送往农家小院静养以清心智，那所谓的农家小院就是这处送命窟。兰溪后来一直不明白陆锦生为什么能轻易找到她，因为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处地方，若非何嘉岭派来的眼线一直阻拦在侧，陆锦生没准还能更早找到机会，但他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只能劝周骋来救人——好在周骋不是个出了事便置之不理的草包，否则那日危机重重，兰溪不一定还有机会活着回来，哪怕陆锦生医术通神也是徒劳。

　　这事兰溪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但也一直没忘。陆锦生知道她没忘，却不知她竟每时每刻都在找机会复仇，分明是那样孱弱的身体，仇恨却如火旺盛，不死不灭。

　　“不过她不是为了自己，”谢睨说：“你可能不知，当时同兰溪关在一处的还有个叫小九的姑娘，那女孩最后死了，兰溪呢，是为了这姑娘才执意报仇，我当时想既会落在崑山那群畜生手里，想来也不是什么无名人物，就随手一查——嚯！你猜那位芳名小九的姑娘，竟是谁人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