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114、千尺碧

　　自安家出事以来，安瑟一直被周夫人以保护为名困在周家，平日也没什么动静，听说是病了，连着两三个月都没露过面。原先伺候她的丫头碧缕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出周家，其他的丫鬟又不够麻利，周夫人怕他们照顾不周，特意拨了自己身边的阿英过去，听说是个心细的，日日守在安瑟房里，也跟着足不出户起来。

　　周骋原想去看望，可惜一来继任铳骑后难有闲暇，即便下职后也要马不停蹄地赶去应酬交际，深夜才归已是常事，毕竟周家之前损失惨重，百年根基亦有动摇，与始作俑者安家结怨颇深，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安家倒霉，自然要多方打点，况且周父至今音信仍无，周夫人再有手段也是一介女流，另两位少爷又年纪尚小，场面上的事少不得要周骋出面，直把他忙得足不沾地，已经十来天没往内宅去了，更别提专程去探望，只好不时弄些新鲜玩意派人送与安瑟解闷，待得知安瑟已经病得出不了院门时，已经足足过去一月有余。

　　“出事？”他担忧安瑟身体，将近期听到所有关于安家的消息在心里过了一遍，着实想不出既已糟糕到这步田地，安家还有什么事可出：“安家不是才同白马寨的商队联络起来，这便要往西去棹城了吗？”

　　棹城位于大穆版图边缘，与氓阆接壤，风土人情各有混杂，因教化稀缺，倒同那群蛮夷更为相似。当年周家同安家合力开辟永安商道，唯独在棹城吃了闭门羹，据说两方还曾腥风血雨地打过几场，原因为何早已不为人知，不过棹城倒是一直独立在商道以外，但凡想经此路去氓阆购买毛皮宝石等物，是无须受商道管辖的，可氓阆人喜怒无常，除非有熟识的棹城人引荐，不然绝不肯同他们眼中诡计多端的穆人做交易。

　　如今周骋受封铳骑，主管永安商道，说话多少有些分量，安斐不愿同他硬碰，便想出这个另辟蹊径的主意，从雁栖山启程行经围水镇，重走早就荒废的围水古道，一路向西进入棹城，以免商道上的人为讨好周骋而给安家的商队暗中下绊。其实单从这个主意已能看出安斐绝非草包，安柳楠和安子岳生性多疑，从不让家中小辈参与此类事务，安斐临危受命之下能迅速做出如此反应实属难得，以至于周骋都有些佩服起他来，心道这样光明磊落的人，或许的确不会拿亲妹妹的终身大事作牺牲，安瑟生病定是思家太甚所致，倘若送她回去……

　　“骋哥！”一骑快马自周骋身侧擦肩而过，马背上的骑手一身白衣，一见周骋立时勒马回头，朗声笑道：“可真是巧，你今日下职够早的！”

　　周骋亦勒马回身，定睛向那人望去，第一眼还有些难以置信，末了神情慢慢变得揶揄起来，笑骂道：“差点没认出你，怎地穿成这副模样？莫不是才做了哪家的新郎倌？”遂驱马走过去，慢悠悠地绕那骑手转了一圈，啧啧叹道：“当真是仪表非凡啊！”

　　那少年正是梁之清，他今日衣着属实华丽，穿一身庄重至极的枣红长袍，外罩白缎披风，俊秀中不失贵气，颇有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只可惜这衣服对一个手长脚长的少年来讲似乎太过束缚，梁之清本就有些伸展不开，又被周骋一番玩笑讲得窘迫，红着脸慌忙摆手：“莫胡说……我只是……”

　　“还想瞒我呢？”周骋嘿嘿一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若非韩五告诉我你快定亲的事，我至今还一无所知……哎，神神秘秘的，透个底呗，到底是哪家的绝代佳人？看把你迷得七荤八素……”

　　梁之清张口结舌半晌，苦笑着摇摇头，心中挣扎良久，最终仍道：”骋哥，不论如何，我始终拿你当兄弟看。“

　　周骋笑道：”不然呢？不当兄弟看，难道当老婆看？“言罢哈哈大笑，一挽缰绳：”行啦，等哪天闲下来，非要把你揪出来好生拷问不可，今日便放你一马，家中有事，先行一步，告辞。“

　　梁之清回以抱拳，心想你这一走，日后怕是再不会想同我相见，嘴唇颤了颤，终还是道：”……告辞。“

　　两人就此别过，一南一北，背道而驰。

　　与此同时，周家后园千尺碧潭边，兰溪牵着唐安安席地而坐，正手拿两个草编的小人给她讲故事，故事末尾亦是一对兄弟渐行渐远，兰溪一手持一个，在唐安安面前把它们慢慢分开，末了一左一右在地上插好，学大人语气唏嘘道：”自那以后，他们二人再未相见，道是相忘于天涯。“

　　唐安安托腮看得聚精会神，好半天才回过味来，很难过地叹了一口气，可怜兮兮地看向兰溪。

　　兰溪把趴在膝盖上的可爱放进她怀里，轻手摸摸她的头发：“没事，都是胡编乱造的话本，当不得真。”她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去拽可爱毛茸茸的尾巴：“其实永不再见何尝不好？我就不想再见到周骋了，周家所有的人我都不想见，我就想自己离开这里，远远走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去，就算死在那也可以。”

　　唐安安轻轻“啊”了一声，指着嘴连连摆手。

　　兰溪笑笑，将她的手牵进手心里，小声安慰道：“当然不包括你，我说的是周家的人，周骋，安瑟，还有苏巧，我讨厌的是她们，我怎么会不想再见到你呢？十九小姐，其实我……我一直都想同你说声谢谢，那时若不是你……”

　　唐安安歪头看她，抽出手比了一个有些复杂的手势。

　　兰溪专注看着，似懂非懂，猜测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我想走，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唐安安眨了下眼。

　　兰溪犹豫一下，先左右看过一圈，确认四周没人后才凑近些，却仍有些犹豫：“我要是告诉你，你能不能为我保密？这可是一个秘密，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否则我就麻烦了。”

　　唐安安屏息看着她。

　　兰溪垂下眼睛想了想，豁出去似地一咬牙：“算了，反正我也忍够了，我告诉你，其实我早就想走，可是有人不让我走，他说要是我一个人离开这里，安家……那些人，他们就会抓走我，也许会杀了我，也许会……”

　　她急促地喘了几声，忽然用手遮住眼睛，浑身颤抖，好久才把手拿下来，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哑声道：“可我一定要离开，我不想一辈子都留在这，他们说我活不过十六岁，就算这样，我也不愿一辈子都为别人活着。”

　　“我情愿自生自灭。”

　　“周骋也不应该再困着我，欠他的我都已经还清了，他救过我一次，我……我……”兰溪忽然顿住，同唐安安对望片刻，有些不忿地低下头去：“好吧，其实他救过我两次。”

　　“可若不是我帮他拖住安子岳的脚步，他现在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唐安安茫然看她，跟着用力点头，仿佛极赞同的模样。兰溪初时还有些失笑，然而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她还记得数日前唐安安美丽又骄傲的样子，那时的她聪明大胆，若非被人加害，眼下应是个如星子般熠熠生辉的少女，在一众人中极为出挑，让人不管做什么都忍不住先想着她。

　　可是落水之后，竟变得如此笨拙胆小，藏在人群中极力缩着，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落水这事也很蹊跷，兰溪明里暗里和周骋派来照顾她的丫鬟阿诗问过，可阿诗只说是唐安安失足落进水里，兰溪瞧她神态不似作伪，但唐安安的水性她是知道的，即便如那戴面具的怪人所说，千尺碧潭下真有暗流存在，可凭唐安安的能耐，不应当在落水后那么久都做不出一点反应。

　　还有先前跟在她身边片刻不离的丫鬟，似乎是叫阿燕，唐安安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又去了哪里？

　　“十九小姐，”兰溪思忖片刻，试探道：“要不我们不说我的事了，不好玩，我们说说你的事好不好？我听说你天生水性就好，五岁时就能独自潜到江中捕鱼？”

　　唐安安眼睛亮起来，雀跃地看向她。

　　兰溪尽力放柔声音：“那么你告诉我，是江中水深，还是这里，”她特意避开千尺碧潭，指向另一侧的小小池塘：“同客来江相比，哪个水更深些？”

　　唐安安用手比划出很长的一截，兰溪明白她想说江水深，趁机道：“客来江肯定深得吓人，但是我没去过，我只在安家看过水——十九小姐，你猜这个池塘，和那边的潭子，哪个更深些？”

　　唐安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盯着千尺碧潭静了许久，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抓住她的手指不住摇头。

　　“那里，”她发出干涩的声音，似是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曾说过话，声音飘忽得近乎鬼魅，说出的话更是让人后背发凉：“会死人的，水下有怪物，怪物会吃人！”

　　兰溪眉头紧锁，想起那日唐安安也曾说过此话，立刻追问：“你怎么知道水下有怪物，你下去过？”

　　唐安安眼神恐惧地看着她，半晌才慢慢低下头去，浑身止不住发抖。

　　兰溪在她背上一下下拍着，直到她略微平静下来，却不肯就此罢休：”可你是怎么下去的？十九小姐，你仔细想想，这个潭子平时谁都不愿走近，你那天干嘛要走过去？还是……有谁带你过去的？“

　　唐安安死死盯着她，兰溪握紧她的肩膀，声音轻柔却坚决：”谁？“

　　一阵脚步声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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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卡在这里……是不是要被打了QAQ
求轻点打，可怜巴巴.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