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治疗老寒腿》宣蓝田

41、Chapter 41

　　这一觉睡得尤其好。

　　梦里的核心价值观似乎还不是那么正，可惜缺乏点现实情景做依托，程签的想象力又有点贫乏，前一秒她还在温温柔柔地给他揉腿推背做大保健，温香软玉，刚有了点旖旎的意思，下一秒她就又板起脸，字正腔圆地背起了伤寒杂病论。

　　程签打了个哆嗦，醒了。

　　是被医院的保洁阿姨喊醒的，阿姨也没给他留个醒神的时间，大着嗓门精神奕奕地叫唤：“起床，喷消毒液啦，一层楼就差你这屋了。”

　　程签下意识地往床边一看，梦里的温香软玉早跑了，旁边那张床上像没人睡过，床单平平展展没一丝褶子，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只有两张紧贴在一块的床勉强印证了昨夜的“同床共枕”。

　　一扭头，稍微得了点安慰。

　　小桌上放着一个保温杯，里边有提早打好的开水，还有沓没拆封的一次性纸杯，几包免煎颗粒摆在一边，等着他自己冲药。连牙刷牙膏和洗面奶水乳旅行装她都记得买，唯独没有爱心早餐。

　　程签哼次哼次刷着牙想：难道昨天脸对着脸睡，我有口气？

　　不能吧。

　　医院不大，程签下楼兜了个圈，没找到江知妍，电话刚拨出去就被她掐了，隔了半分钟，回了条短信给他：三楼C17，在听专家会诊。

　　程签在楼梯口的地图看了半天，各地的医院都一个样，要评“最复杂迷宫大奖”似的修得弯弯绕绕，他瞅半天才看明白C区怎么走，刚要抬脚，手机嗡一声，她又追来一条：“你别来，你听不懂。”

　　程签：呵。

　　他也不去讨人嫌了，自己去食堂垫了垫肚子，半上午，早饭没了，午饭没好，只剩下点残羹冷炙，吃得有点不开心。

　　市里的手术团队上午就到了，在会议室里讨论手术方案。主刀的宋大夫还是熟面孔，拿着演示笔在彩超投影图上圈圈画画，讲完了，回头看一圈，问自己可有遗漏，又问家属有没有意见。

　　腹腔镜手术没多复杂，开了半个钟头的会就散了，江知妍留着没走。宋大夫四十多岁，卸下了开会中的严肃面孔，调侃江知妍：“你啊，休个假都赶不上好时候，刚出门就下雪。”

　　江知妍也笑：“您不也是，轮个休都得大老远来出手术。”

　　宋大夫笑了笑，看孩子母亲满脸担忧，知道病人家属一贯的心情，又把手术后遗症、费用这些问题拣出来与她说了说。

　　杨小韶的手术安排到了这天下午，预计是要胆囊全切的。手术做到一半，章琼的丈夫才匆匆赶来，一个黑瘦的汉子，模样板正，看着确实是章琼形容的老实人长相。

　　知道女儿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杨勇立马红了眼睛，坐立不安地在手术门前张望了半天，什么也看不到，无奈坐了回来。

　　夫妻俩小声说了会儿话，杨勇立马跑来谢谢江知妍，要还她先前垫付的挂号与手续费，章琼似乎与他提了提家里老太太的事，杨勇脸红得很，一边道歉，一边给她塞钱道谢。江知妍推说不能收，杨勇又飞快去了趟医院超市，提了两个果篮，自己留了一个，送了一个给他。

　　看样子还算是个明白人。江知妍心里最后堵着的一点别扭也没了。

　　手术费了点事，杨小韶熬了一年多的病，炎症严重，器官粘连不好剥离。手术做完了，还得在ICU观察几天，处理胸腔积液和胆汁反流问题。

　　人父母都在，江知妍也不委屈自己陪夜了，把自己的联系方式重新留了一遍，在章琼夫妻的千恩万谢中先离开了，走前交待他们：“不用太担心，没了胆囊不会对身体有太大影响，出院时多问问大夫注意事项，谨遵医嘱就行了。”

　　任星游学旅行才刚第三站，一院跟去的团队却只有七天假，大雪耽误了四天，一整个团的医生苦逼呵呵地体验了回雪天农家乐，再一日就要下山回来了，潦草结束了这个假期。

　　江知妍行李还在山上，没什么贵重东西，不值得再上山跑一趟，托同屋的贺淼淼给自己拿了，跟着程签先回市里。

　　高速路又长又无聊，江知妍拿着个本子记游学心得，写不进去，零零散散记了几个字，有点意兴阑珊。医生的假不能白休，像小学生春游，带着“深入基层医院实地调研，交流分享医学经验”的名头出来的，出来了多少人，回头就得交多少份游学心得，谁也不能少。

　　S省山多，高速上隧洞也多，时不时天光骤暗，走入一片深长的黑暗里。

　　程签打着半截游戏，眼看五杀在望，忽然掉线了，瞧这隧洞没个头，把手机丢一边了。

　　又偏头看江知妍，她在闭着眼睛休息，隧洞的顶灯映着，更显得侧脸沉静姣好。程签鬼鬼祟祟伸出手，不等贴过去，一条隧洞便走完了，江知妍似有所感地睁开眼，看见程签靠得挺近，目光炯炯，手臂大展着，一副即将要搂上来的架势。

　　她一眯眼：“你做什么？”

　　程签表情无辜，从她身后够了个U型枕，套她脖子上了，瞟她一眼，意为“小人之心”。

　　江知妍咳了声，不说话了。

　　打昨天晚上被迫同床共枕后，她就对程签一切疑似肢体接触的动作异常警惕。

　　车是孙桓开的，这特助向来老妈子心，怕冷着自家少爷，暖气开得足，江知妍又穿着件高领的羊毛衫，套个U型枕有点闷，想来想去，到底是没摘，不然他刚给戴上，自己就摘了，显得像小情侣赌气闹别扭似的，没得让人看笑话。

　　——她看见孙桓一路上瞄了好几眼了。

　　程签漫不经心问起：“像胆囊切除这种手术，新农合报销多少？”

　　江知妍中医，都没大跟过临床，外科那边更不清楚，只大概知道个数：“县级指定医院的话，能报60-70%。”

　　“那对穷人家压力也不小。”程签看着她：“任星有一个星芒儿童救助基金，给0-14岁贫困的心脏病、脑瘫、残疾儿童资助手术费用的，我走前问章琼要了联系方式，把那小孩报上去了。”

　　江知妍“啊”了声，有点意外。

　　星芒儿童救助基金，她知道这个。具备公募性质的慈善基金会少，大多褒贬不一，任星的慈善做得却踏实，做了快二十年了，如今行动定点医院已遍及全国的贫困乡镇，口碑很好。

　　想起两人昨天晚上吵的那一架，江知妍有点过意不去了，那时虽心里清楚程签是关心自己，可他有些话听了到底是有点不舒服的，像什么“又不是你亲闺女？你操什么心”之类的话，有点冷漠得过分了。

　　原来，他心里亦有善念，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件事。

　　程签接着说：“其实普普通通一个胆囊穿孔，不在我们的重病报销范围里，我给她破了个例。”

　　江知妍：“那……？”

　　程签瞟她：“我这是爱屋及乌。”

　　他怕江知妍脑子转不过弯，还特地把成语拎出来解释：“就是喜欢你，顺便也待见你关心的人的意思。”

　　前边开车的孙桓冷不丁一哆嗦，寒毛都掉了一层。恰巧此时接了个电话，孙桓接起来听，朝车内镜瞄了一眼，一向温吞寡淡的老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怪笑：“行，再有十分钟就到了。”

　　程签没被他电话打断，仍在跟江知妍掰扯：“你都不夸我。”

　　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这么黏糊，前边的孙桓时不时往后瞄一眼，江知妍窘得笔记本都收起来了，并着腿坐得笔直，清清嗓子，认认真真说了声：“谢谢。”

　　程签啧了声，不满意：“‘谢谢’——的表达方式可以有很多种，但是不一定非要用这两个字来表达。”

　　他眉梢一挑，耐着性子，一副教三岁小孩学说话的认真语气：“你不觉得这俩字特冷漠特敷衍特寡淡无味，难以体现心里感谢的程度吗？”

　　江知妍从他七拐八弯的话里听出了名堂，有点哭笑不得：“你想我怎么谢？”

　　“请我去爷爷家吃饭吧。”程签咧嘴一笑：“我觉得上次奶奶做的三鲜饺子和鱼头汤挺好吃的。”

　　江知妍：“……”

　　上次他因大雨留宿的那晚上，江奶奶到底做没做鱼头汤，江知妍是记不得了，一个月前的事了，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刚“谢谢”完，拒绝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却也知道他是成心套路自己，气笑了：“行吧。”

　　车到了地方，靠边停了，程签看也没看推门下车，“你这个欲语还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这么勉强啊，小江大夫你这谢意明显不够真诚啊。”

　　两人的行李都落在山上，倒是车后备还放着她一个医疗箱，还有路上买的零零碎碎，程签顺手帮她提了，眼角眉梢全是嘚瑟。

　　“奶奶上回还跟我说‘以后常来家里玩’，老人家邀请在前，这都快感恩节了，我上门拜访一下不过分吧？”

　　江知妍笑骂：“感恩节跟你有什么关系？”

　　程签：“感谢你的用心治疗啊。”

　　他一抬头，愣了——这是哪儿？
　　回头问孙桓：“不回医院？”

　　孙桓嘿嘿一笑，把车开走了。

　　Y市唯一的一家五星酒店，大堂左侧的休息区沙发上。韦宝姝糊着张惨绿面膜，和一个打扮精致的中年美妇并排坐着，已等候多时。

　　瞧见旋转门又开，两人都转过脸，视线从程签身上跳到了江知妍身上，又跳到了程签左手的大包小包，和进门时因绅士风度而虚虚揽了下江知妍的右手上。

　　仗着自己的5.2的好视力看清人，程签大惊失色：“妈？！”

　　女人徐徐起身，冲着儿子笑盈盈应了声。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