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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 18 ...

  •   程签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甚至,他以为小江大夫不会有脾气。在他以为温和、友善、理智是她的全部以后,也就不会想到她身上还会有刺。

      这会儿犯了忌讳,一头撞上去了,扎得挺疼。

      程签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却已经敏感地觉得不对,识趣改口:“冒犯了。”

      江知妍站直身子,手指几乎是痉挛地摸过保温杯。有那么一瞬间,闷得她快要窒息的心事,差点就要如潮水一般顺着喉咙涌出来。

      ——老师是被我气死的。
      ——他也不会因教出我这样的徒弟而欣慰。

      江知妍舌尖含着这两句话,眼里又涌上一股热,被一大口茶水压了下去。

      她情绪管理修炼得到家,几个深呼吸之后,情绪便从高点落了回去,理智也全部归位。

      “程先生,我是治病的大夫,不是和你谈情说爱的对象。我自觉对你的友善和耐心没有越轨,也从没嗲声细语跟你玩暧昧,如果我有哪件事、哪句话做到了容易引起你误解的程度,我先道个歉。”

      她停也不停,接着说:“医患关系,在我眼中是最直截了当的关系,老院长和爷爷三番五次交待我,是让我给你治病的,不是让你来探听我隐私的,也不是让你成天跑来研究所影响我工作的。”

      话可真狠。
      程签心拧巴了三秒钟,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过分冷淡的人,要么是闷骚,要么心里藏着一大片雷区,踩到哪点,哪点炸。

      隔了很久,程签心口那阵凉意才褪下去。
      他不再嬉皮笑脸喊她“小江大夫”了,跳过了称呼,话倒更直接,低低地对她说。

      “你这是迁怒。”

      程签生了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因为个子高,看人的时候,眼睑总会微微下垂,有几分温柔的意思。这个小习惯坐了半年轮椅也没改过来,再加上说话嘴角先带笑,是一副挺招人喜欢的相貌。

      这样子矮身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身材单薄,可怜巴巴的。

      江知妍被他的视线攫住,没能躲开。哪怕她明知办公室敞着门,外边已经有小护士听到了动静,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程签凭空乱猜:“跟人吵架了?被领导批评了?还是研究进程有什么问题?”

      “迁怒没关系,但你不能冤枉我。我九月最后一天来这里的,十月三号住院的,这是跟你见的第十四面。见面不是大清早在小花园,就是在我的病房里。”

      “你工作时间是早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六点,这两个时间段我都没有去打扰你,上下班的偶遇也是掐着点来的。你说我影响你工作,我不承认。”

      “至于窥探隐私——”

      程签凝视了她很久,似乎要用目光把她盯透:“你没有社交,没有朋友,情绪平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这是什么原因?心理疾病?社交恐惧?过去的事故创伤?还是以前被谁劈过腿?或者更小的时候,在原生家庭受过冷待?”

      清早的日光衬着,她皮肤白得剔透,便看不出脸色白了没有,程签却清楚地看到她表情越来越糟,捏紧了杯子,仿佛他再说两句,就要把那个杯子生生捏碎了。

      程签说话大喘气,飘飘悠悠把话落回实处。
      “听得糟心么?这才叫窥探隐私。”

      江知妍哑了声。
      胸口的气一下子被打散了,窒息一样闷着口鼻,确实糟心得要命。

      相处十来天了,程签似乎是头回处于上风,挺享受看她吃瘪的样子,话刹不住了。

      “咱们认识还没两个礼拜,你这样表态过两次了。所以你理想的感情模式,就应该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第一眼不来电,就要严防死守,连最普通的聊天接触都不该有。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有没有真心有没有诚意,适不适合做你男朋友,你也不愿意多花一点时间去了解。”

      “小江大夫,你不是单单拒绝了我的感情,你是给自己划了一个圈,把所有人划在了圈外,你拒绝走出来。”

      乌七八糟说些什么。江知妍下意识皱了眉:“程先生!”

      程签:“你有朋友么?跟亲人能敞开心扉说说心里话么?有心事时能找到愿意听你倾诉的人么?周六日有能陪你出去看电影压马路的人么?每天除了给病人看病,和同事们客气寒暄一句半句,你还有别的交流方式么?”

      “你……”
      江知妍又喝了口茶顺气。

      “看吧。”程签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扯淡扯得太远,程签收不回来也接不上了,明显尴尬起来,他正襟危坐,唇角带笑,维持着运筹帷幄的人设没崩。
      好在江知妍先接了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签:“我想追你。”

      打了两个礼拜的曲球,实在不是他一贯的作风,能忍到现在才说出这句话实属不易。
      藏在门边偷听的两个小护士一阵“啊啊啊啊”的气音,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再听,蹑手蹑脚地跑走了。

      江知妍轻轻嗤了声,她这么伟光正的大夫,大概很少这么冷笑,有点岔了音,听起来怪声怪气的。

      程签听懂了她未诉诸于口的潜台词:“拢共认识十来天,就说想追我了,假不假啊你?”

      她说出来的话倒稍微温和一丁点。
      江知妍面无表情:“不可以。程先生,你能不能正视一下医患关系?”

      程签:“我正视了。我尊重医生,积极治疗,认真了解自己的病情,吃药刮痧从不哔哔。”
      他信誓旦旦说完,又反问:“医院有哪条规定,不允许病人追求医生么?”

      江知妍看着他:“有。”

      两人对视。程签没能严肃过三秒,笑了:“小江大夫你别糊弄我,医院没这条规矩,我天天看。”

      住院部楼道里贴的全是大告示牌,关于疾病早防早治、养生、医院规章制度各种知识。
      程签闲不住,每天进进出出好几趟,走过路过时都要瞄一眼,记住了大半,里边根本没有不允许医患谈恋爱这条。

      江知妍不说话了。

      她沉默得太久,程签有点不安,怕自己刚才话说得太过分,真给凉了。又放轻声音,试图安她的心。
      “我追你也会考虑你的心情的,不会大张旗鼓,不会送包送车,不会影响你在同事口中的风评,也不会强迫你答应。我们顺其自然,在医院和病房以外的场合接触一下好不好?”

      “程先生。”江知妍疲惫地吐出口气,截断他未尽的话:“我想我说得不是很清楚,我对你,没有一点心动。”

      比“我不喜欢你”和“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更伤人的,一定就是这句“我对你没一点心动”了。

      程签磨了磨后槽牙:“不动心就不动心呗,我自找的,我乐意!”

      他智商又掉回到了低谷,从孙桓手里抢过那束马蹄莲,啪得往桌上一摁。
      “花就是送你的!喜欢你就收了,不喜欢我接着送。”

      说完一转轮椅,潇潇洒洒地走了。

      孙桓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后边,原本无动于衷听着,这会儿却不由自主地琢磨起了少爷这么几句话。
      孙桓突然发现自己看低了他。

      以前他在程董身边,老听程董提起这个独子。老父亲看儿子,如何也是不满意的,话里话外不外乎“玩物丧志”、“成天撩猫逗狗”、“成不了大器”一类的词。
      孙桓每回嘴上说着“少爷挺好少爷挺棒”的客套话,可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孙桓这些年见过不少富二代,生来含着金汤匙,起跑线就比别的同龄孩子高出很多。幼时没吃过家贫的苦,上学时没受过悬梁刺股苦读书的罪,玩车把妹留欧留美,踏入社会以后还能顺风顺水地走到高位。

      大概是顺当久了,人就容易懒散,这一撮青年活着的态度都不那么认真。“放荡不羁”似乎说不上,但于感情上总是没多上心,拿出三分认真来,过得去也就行了。

      在少爷头回对小江大夫表示好感的时候,孙桓就是这么想的。俗世爱情讲究新鲜,讲究效率,刚认识时觉得漂亮,见过两面觉得合眼缘,就想试着撩一撩。
      可撩拨与追求不一样,追求与爱情更是差了好几条鸿沟。

      这会儿,孙桓的想法却慢慢变了。
      少爷怕是被打击得不轻,轮椅摇得飞快,孙桓追都没能追上。
      他从背后探究着程签的背影,觉得少爷这次似乎是真的认真起来了。

      男人嘛,大概总是这样越挫越勇吧。孙桓想。

      *

      下午五点的会议室。

      “单方实验没必要再做了,交给规培生去弄吧,左右就一个医理验证,比重很低,没必要太浪费时间。剩下的复方药性量化比较难做。国际上承认的中药量化表又更新了,出了几个新的数据……”

      华庭温忽的停下,敲了两下桌子,“你在听么?”

      江知妍视线从那束白色马蹄莲上收回来:“我在听。新的量化表我看过了,有几点太苛刻了,数据做出来也没法归到药性上,牵强附会没多大意思。”

      他们这组课题已经做了七个月了,至今完成度没过半,遇到的瓶颈倒还不是因为设备和技术问题,而是因为缺乏样本数据。

      得风湿病的老人多,来看病的也多,可愿意长期治疗的却很少,大多只吃三五副药,天一暖和,腿疼稍微缓解了就不再来复诊了。
      而风湿寒痹是慢病,中药表现温和,短期内不会立竿见影,需要监控的是病人服药后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反应,还有预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恢复情况。

      一种新药的理论探讨对病例数是有限制的,没有足量的数据,推论就会显得很单薄,专家复审都进不去。
      这是十八线城市小三甲最致命的缺陷之一,病人太少了。

      一定要想办法的话,只能把在研新药交给大城市有资质的研发机构,相当于把新药的第一期临床试验外包出去,数据交给专业的研究人员来做。只是那样一来,费用就有点承担不起了。

      而学校方面给的支持也有些后力不足。省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远不止他们这一家,大部分的资源都会往省会倾斜,全省那么多个三甲医院,多的是主任、副高、教授带的课题,她和华庭温两个主治医师,从职称上就容易受人轻视,要不是靠着课题的新颖,怕是当初立项时也评不了重点课题。

      这样想想,处境就更艰难了。

      华庭温把一桌子文件按编码顺序收起来,放进档案柜里,笑了。
      “有时候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以前父亲跟我说,医生这行业是要做一辈子的,但人的热情和耐心却维持不了那么久,不劳逸结合,三五年就垮掉了。”

      他视线朝桌上的马蹄莲那儿飘了一眼,状似无意:“有空出去跟朋友逛逛街,打打游戏,找个——稳重的——男人谈个恋爱,看看电影,多好?”
      三个字上特意重了音,华庭温不否认自己的心机。

      可惜第一千零一次含蓄委婉的示好照旧没被接收到。
      江知妍眼睛盯着笔记本,“师兄你先走吧,我再看会儿。”

      华庭温没动作,抵在档案柜上瞧了她一会儿,慢腾腾开口:“上个礼拜,我去S市的J南制药新厂那边参观了几天。”
      江知妍敲键盘的手慢了一分,“去那儿做什么?”

      华庭温也不瞒她:“对方开出的待遇挺好,说我不用等到明年升职称,直接过去就从中级MA做起。”
      他紧紧盯着江知妍脸上的表情,试图从里边探寻出一丝不舍或是紧张来。

      可惜没有。

      他话说得没头没尾,江知妍花了几秒钟的功夫把这话的头尾续清楚,诧异地望过来:“你上周请假,难不成是准备跳槽?”

      “妍儿,你可真是……”
      华庭温揉揉眉心,无奈笑了,舌尖含着两分宠溺味道。

      他请了十天的假,连档案室的小护士们都隐隐嗅到了他要跳槽的味道,今早有意无意地在打听。
      而有三五年交情的小江同学,这会儿一副“你请假居然是想跳槽”的愣怔表情,竟然是压根不知道他早有这门心思。

      华庭温忽然觉得丧气。
      相识好几年,他自认已经摸到了朋友变情人的门槛,可每回他想往前走半步的时候,总是脚尚没抬起来,就被她堵回来了,次次如此。

      有时候华庭温甚至分不清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不是都说女孩子早熟,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该懂的暧昧与那些欲言又止的情话就都能看透了吗?
      而自家小师妹,离情窦初开的年纪都快过完一轮了,至今还是不开窍的样子。

      华庭温从衣架上拿走自己的衣服,往门外走的同时,背着手挥了挥:“走了,你早点回家,明天见。”

      门被轻轻带上以后,会议室里就再没动静了。
      这是痹病研究部里采光最好的一间屋子,笼罩在西边的余晖里,有种焦黄破败的美感。

      一人独处时的焦虑又涌上来,笔记本屏幕上的字看得眼睛疼,江知妍靠回椅背上,累得心慌。
      这是她毕业的第二年,顶着漂亮的学历,拿着几门重点自研课题,在外人眼里全身闪着光。却没几人知道,她自己的无力感已经如癌症一样扩散蔓延,快要顶不住了。

      外边有人敲了敲门,服务台的小护士探了个脑袋进来,眼睛弯弯的:“妍姐,有人送了你一束花。”

      他还真说到做到,这回送的是一束粉玫瑰。
      江知妍数了数,七朵。

      花瓣娇妍,像是专门摸着她的喜好送的,味道很淡。里边夹着一张小卡片,字迹不算漂亮,上边写着:
      ——“劳烦小江大夫动动您尊贵的手指,查查粉玫瑰和七朵花的花语。”

      江知妍盯着这张小卡片看了三分钟,鬼使神差地照做了。

      粉玫瑰花语:希望与你泛起激情的爱。
      而七朵花的含义是:我偷偷地爱着你。

      江知妍把卡片放回包装纸里,笑了。

      十七个字,她一个不信。
      但不妨碍她心情变好了点。 

  • 作者有话要说:  夹子来的旁友们,你们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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