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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只是当时已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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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萧选行将就木之时,口中仍念着什么,贵妃上前去仔细辨听,听了半天直到抬眸猝然一惊脸色发白才走下台阶,由着高公公搀扶着走出养居殿,对太子为首的众皇子及文武百官缓缓地摇了摇头。
金钟二十七随即响彻皇城上空,此乃大丧之音。
贵妃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在儿子耳边吐出了那个萧选至死都在呢喃的姓名:
“乐瑶。”
1
大梁林家像是被上苍偏宠一样,这一代两个孩子,哥哥林燮妹妹林乐瑶,前者不过十岁,后者不过六岁,竟都在金陵城里得了聪颖的名声,林家长辈在外面提起,总免不了要自夸几句。
时间长了,连皇帝陛下也按捺不住,将林燮召进宫来对答,禁不住满意之心让他做了皇子伴读。
林燮年纪小,性情还有些轻纵,到了演武场上一眼瞥见了最不受宠的与他同年却异常瘦小的萧选,嘲讽地说:“这身板,还不如我六岁的乐瑶小妹呢。”
虽然身旁的宫人已经及时制止住话头,可还是被萧选听到了。
萧选也不恼,只是擦了擦汗收起木剑,惯常面无表情地说:“这样说却有失公允,总得请阁下的小妹与我一战才见分晓。”
林燮不服气,却无法动手打他,回养居殿就应承了皇子伴读的差事。
第二天,林燮便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到了演武场。
林燮笑指萧选道:“小妹,把他给我打趴下,兄长今日便给你买糖葫芦吃。”
小娃娃乐瑶一听有糖葫芦,眼睛顿时晶亮亮得好不喜人,转头就朝刚摒退宫人的萧选奔来。
那是萧选第一次见到林乐瑶,原本以为是一场“恶战”,却见后者滑了一跤摔在演武场坚硬如铁的泥地上,生生地摔断了一颗门牙,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萧选少年老成地摇摇头,心里却忽然想笑,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慢慢地走过去蹲在怎么也不肯要林燮抱的小娃娃身旁,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软:
“乐瑶不哭,哥哥抱你。”
虽然林燮在旁边百般示好,小娃娃仍旧抽噎着向萧选张开了双臂。
三岁定八十,那时他就应该知道,他的乐瑶本就是如此刚烈,如此憎恨着欺骗。
2
从那以后,演武场就变成了沙地,小乐瑶每次来的时候都倍感惊奇,然后照旧叫一声“萧选哥哥”扑到他的怀里要他抱。
然后总有林燮用别扭的表情放下一个食盒,说一句“我母亲让我给你”就放下跑了。
哪怕后来,想起这样的画面,萧选仍然幸福得轻轻颤抖。
是什么时候,他变了呢?
大概是他身量越来越高眉目越来越分明,被路过演武场的太常太卜看了一眼,惊叹“天人之姿”之后,他被皇后收养,通过一些阴诡手段,他十三岁被封为亲王被父皇用来制衡太子的时候吧;也可能是情窦初开的乐瑶,满脸粉红地拉着当时十五岁便立下战功在金陵城内声名鹊起的言阙来见他的时候吧。
前者让他的野心蓬勃,第一次有了原来自己也是有可能坐上至尊之位的念头;后者让他的欲念被激发,愈加发奋地读书习武,成了朝野上下称颂的对象。
弱冠之年,他也曾横刀立马,去救身陷梁渝苦战的林氏父子,还有当时随军的言阙,也就是那一年,他们歃血为盟结为兄弟,林言二人还许下了扶保萧选登上大统的誓言。
3
萧选肩膀受了伤,却坚持不让随军大夫包扎,回到自己的府邸时伤口已化脓,他还发起了高烧,下马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不过这件事他没有告诉林燮和言阙。
林燮他们先于萧选回到金陵,此时萧选率军增援的举动已在金陵城内传开了,萧选早就料到,他的乐瑶会在府邸门口等他。
萧选心里涌起了暧昧的喜悦,虽然还能撑住,却佯装虚弱地明知故问:“乐瑶,你怎么来了?”
“萧选哥哥救了我的兄长,我是来表达感谢的呀!”乐瑶那双灵动的眼睛仿佛要滴出温柔的秋水来,脸颊也可爱地泛着红,直到她发现萧选正摇摇欲坠,“萧选哥哥,你……”
话音未落,萧选柔柔弱弱地倒在了她怀里。
此时乐瑶心里隐隐有一阵莫名的悸动,像是担忧,又像是责备,更多的则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可是明明萧选哥哥只去了边境三个月呀……
4
萧选不爱女色,别说侧妃,连个侍女都没有,奶娘也在他十五岁时去世了,乐瑶只好留下来照顾他。
萧选起初是装晕,可是后来因为感到乐瑶在身边就卸下了防备,真的越烧越迷糊了。
乐瑶凭借着照顾兄长的经验,让家奴半褪了萧选的衣衫,自己红着脸去清理他的伤口。
清理到一半,萧选魇住了,一把捉住乐瑶的手,任乐瑶怎么挣扎也不松,把它贴在自己滚烫的面颊上,低低地乞求着母妃不要离开。
乐瑶听兄长说过,萧选的亲生母亲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心下泛起酸楚,便再没有挣脱。
忽然,不知萧选又梦到了什么,乐瑶一个天旋地转间就被他拽着手压在了身下……
乐瑶羞极怒极,正准备用另一只手拍醒眼前之人,却见萧选睁开迷蒙的眼睛,努力辨认清楚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乐瑶,是你啊,真好。”
他的气息喷洒在乐瑶的脸颊上,弄得她正有些心猿意马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
十六岁的乐瑶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点也不讨厌萧选的这些举动,她好像对萧选哥哥有了不一样的感情,那是同兄长和言阙哥哥之间都不一样的存在。
5
不知言阙的妹妹是怎么看上萧选的,只知这位向来自诩清高的世家小姐竟然通过自己的父亲言太师在朝堂上向皇帝表达了嫁给萧选的愿望。
皇帝正为萧选的王妃人选发愁呢,听到这话略一思索,便觉得家族里出过三位帝师两位宰辅的这个言歌和萧选是为良配,便咳一声问道:“选儿,你意下如何?”
萧选此时是如日中天的五珠亲王,可他的实力是在皇帝的宠信下发展起来的,此时不宜失去盛宠;当今皇后也是言氏出身,正是言太师的亲姐,如果他拒绝,后宫中的支持怕是荡然无存;可是,他怎么能辜负乐瑶的心意呢……
所以哪怕在林燮炯炯的眼神注视下,他也只是跪地,波澜不惊地说:“请父皇容儿臣回去想想。”
没有拒绝也没有当场同意,皇帝的脸上顿时冷了几分:“选儿回去好好想想,十日后给朕答案!”
这是第一次,大梁的朝堂上有人犹豫着推拒皇帝的施恩。
林燮早知乐瑶与萧选的感情,但比那更早,他就明白萧选身处多么黑暗的漩涡当中,一切皆不由己,所以不忍心开口责怪他。
6
所有的门客都不大摸得清自家主君的脾性,自上朝回来就将自己闷在屋里一言不发,门客们甚至觉得自己那份佣薪有时就是白拿了。
过了一会儿,林家大小姐林乐瑶却来了,敲门唤了一声主君便放她进去了。
“哥哥告诉我,今日言歌姐姐向皇上请旨为你们赐婚了?”乐瑶坐在萧选身边,分外平静道,“今日,言阙哥哥向我家提亲了。”
“你是怎么想的?”萧选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手搭着头没有看向身旁的人,只闷闷地说。
“我爹爹已经同意了。”
“我问的是你怎么想!”从小到大,萧选第一次对乐瑶吼出了声,把乐瑶吓了一跳,然而紧接着片刻,他的眼神就暗了下去,透出无法言喻的哀伤来,肩膀也无力地耸着。
“言阙哥哥承诺,只娶我一人。”乐瑶的眼眶发红,一夕之间她就成熟了许多,“你却不同,你是注定要走上至尊之位的,无论你自愿与否,身边的位置总不会空着。皇上又忌惮林家的势力,不会让我嫁给你的。
而林乐瑶不愿为妾,即便是帝王之妾,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发过誓了。”
萧选也红了眼睛,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不管不顾地吻上了乐瑶。
最后是乐瑶打了他一巴掌,他才清醒过来,但又紧紧拥住乐瑶,不愿松开,埋在她脖颈之间拨开领子咬了她的锁骨一口,低声道:“等到整个天下都是我做主的那一日,无论你在谁身边,我都会将你抢过来!”
乐瑶猛地推开他,穿好了衣衫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斥道:“疯子!”然后就离去了。
萧选没有想到,在这场青梅竹马的感情里沉沦的只是他自己,乐瑶始终清醒得很,她回去没多久萧选就听说林言两家交换了生辰八字,正式定亲了。
而他只苦笑一声,踏进了宫门。
7
言家兄妹的嫁娶定在同一天,是刻意为了讨个双喜临门的彩头,也是刻意在锥相恋之人的心似地。
萧选接亲骑着马回王府的路上正遇着同样是接亲回来的言阙,后者望着他的眼神似有无限的春风得意,而他没有看他,只将目光放到了言阙身后用红菱装点得很喜庆的马车。
不知乐瑶穿上凤冠霞帔是怎样地摄人心魄,妆容花钿是怎样的妖娆美丽,他也曾许诺过给她如此盛大的婚礼,现在想来竟是那么地轻妄可笑,他骑着高头大马,到头来还是娶了别人。
这场婚礼不可谓不盛大,而因为萧选身为五珠亲王,皇上有意恩宠,府里大摆了半个月的流水席,让萧选做足了面子。
只是萧选揭开了红头盖,看见半分不似乐瑶的那张清丽端庄的面庞时,心内还是无比怆然,当下与她和衣而眠。
不得不承认言歌是个极为体贴的妻子,而且她感激他那日没有碰她,府里的一切都为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皇帝和皇后那里也被她掩饰得极好。
只是他们之间没有激情,最后行周公之礼,也是为了防止皇后往他府里塞更多的侧妃。
萧选变得克己复礼,和妻子举案齐眉,此举受到了百姓们的称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点儿也不像个人,该有的部分他全都失去了。
偶尔陪妻子走在螺蛳街上,还能看到已挽作妇人髻的乐瑶,被看到他的言阙警醒地刻意搂在怀里。
呵,言阙就是如此警醒,又刻意,不过在感情的世界里他并没有什么错,谁比谁高贵。
8
直到萧选登上帝位之前,府里都没有一个孩子,这是他的执念。
皇祖母很为这事焦心,每见到他一次便会拉着他的手,问他一次道:
“选儿啊,成家没有啊?”
“嗯。”
“成了呀?那生孩子没有啊?”
“……还没呢。”
“要抓紧呐!”
“是。”
而也因为他一直没有孩子,皇帝竟暗中有了将皇位他兄长的想法,这是除了乐瑶的事之外,他绝对不能容忍的第二桩,于是在皇帝病入膏肓之际,他一举起兵,靠着林燮的相助登上了皇位。
登基之初时局动荡,大渝一干人等听闻大梁易主,联合一众小国压往边境,萧选已是处理内乱已是焦头烂额,无奈只能向滑国求援。
滑国想要作壁上观,他无从下手,此时有臣子向他进言,道是滑国国君最宠爱的便是玲珑璇玑两个公主,并称滑国双姝的,若他能取得其中一位的芳心并许诺迎娶她,便可获得滑国相助。
萧选内心挣扎,边境局势却已迫在眉睫,他只得接受了这个提议,在一个雨夜,佯装路过之人,救了受伤的玲珑公主,却没想到她与乐瑶是如此的相似,从眉眼到眼神里的倔强,相似到他差一点以为自己真的爱上了她。
可秦玲珑终究与林乐瑶不同,乐瑶不会在听说他已立皇后之后还义无反顾地要跟着他,以滑国军力为礼,哪怕被忘在行宫里也无怨无悔——不,也许乐瑶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他们之间已经永远缺少了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