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千山》甜橙仙君

2、楔子·疯子

　　“方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去？”小道士看见不远处背着背篓，慢慢走来的道士，赶紧招呼。
　　那方师兄撇了撇嘴：“还能干什么，这不领了都厨那儿的饭食，给后山那个疯子送过去。”
　　小道士看看天色：“到这个点了再去后山，饭菜都该凉了。”
　　方师兄一瞪眼：“就你话多！这么危险的差事，你着急饭菜要不换你来干？”
　　小道士连忙摇头：“师兄师兄，就当我说错话了。听说后山那个疯子当年杀了不少同门道友，六亲不认，还害了掌门最心爱的大师兄，真真是个魔头。”
　　方师兄摇摇头：“可不是，掌门竟然还照顾着她，可以说是极仁义了。按理说，这魔头就该除了，一了百了，哪还要我每月跑这一趟。后山山路险得很，那疯子又被锁在山崖上，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要不是掌门叮嘱，谁愿意做这差事。”
　　小道士连忙陪笑道：“是师兄辛苦了。”说着退到一边。
　　方师兄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甩甩袖子继续赶路。
　　到了傍晚，方师兄终于翻了几个山头，到了后山山巅。山顶大风呼号，雪花飞舞。方师兄抹了把汗，把背篓从背上卸下，远远看见那个身影，被锁在山洞里一动不动地趴着。他心下嘀咕，凑上前去查看，却没料到对方突然抬头，一张布满污垢的脸上，唯独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吓得他连退几步。
　　那疯子又动了动胳膊，寒铁锁链在她的动作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方师兄强自镇定，放下背篓就一溜烟跑了。下山到一半的时候，他方才想起，自己临时从厨房借来在山里防身用的破柴刀还落在背篓里，但他绝不想再回去取，打定主意那破柴刀锈迹斑斑，怕是不值几个钱，回去和厨房打个招呼就算了。
　　山巅之上，日色慢慢暗下来。
　　那疯子依旧趴在雪地里，丝毫不动，直到夜色降临，夜风呼啸着席卷大雪纷纷扬扬盖了她满身，她才动作缓慢地爬起，奋力去够不远处的背篓。背篓在她手指用力之下不慎破碎，里面装着的干硬馒头滚了一地，紧接着传来“当啷”一声响，那疯子眉头一动，转过头去，只见雪地里躺着一把破旧的柴刀。
　　相隔数千里的南诏，正倚靠在美男怀里的圣女突然浑身一颤，手中酒杯一个不稳，金黄色的酒液洒落到绣满鲜花的繁琐裙摆上。国主一直密切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此刻连忙殷勤问道：“圣女可有不适？”圣女摇摇头，脸上笑容不变，回答却异常简洁：“无。”国主不敢再问，偏过头自去饮酒，但他身边的侍从不能不听从太后的命令，趁着执壶添酒，低声提醒国主要事。
　　年轻英俊的国主想起赴宴前，母后对他迎娶圣女巩固政权的期盼，咬了咬牙，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圣女，看着醉醺醺的圣女懒洋洋躺在美男怀里风情万种的模样，他红了红脸，嗫嚅着没能再说出什么话。
　　八年过去了。圣女闭着眼睛，倚着美男放松身体，心里却为刚刚那一惊而自嘲不已。为什么还会想起那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家伙呢？

　　“八年过去了，”云越道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还是不肯原谅她。”
　　他面前端坐着一位面容姝丽的女冠，穿着一身整洁笔挺的三层交领紫色道袍，坐姿端正。她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起身为云越道长斟了一杯茶：“师叔，你近来受了风寒，身子不好，不宜多思多虑。”
　　云越道长摇摇头，推开茶盏，目光恳切地看着那女冠：“你去瞧瞧她吧，她一个人在后山，怕是真的会疯了。就算你不记得她过去对你的好，也念在云阳师叔待你极好的份上，莫要让他在天上也忧心。”
　　女冠慢慢道：“师叔，你这话说得极重了。”云越道长叹息一声：“我也年纪大了，到了这个岁数，更觉得很多事情要看开些。那孩子不愿见我，可能愿意见你也不一定。师叔有愧于她师父，有愧于那孩子，这心思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何时才能消解。”
　　女冠垂头不语。云越道长也无法勉强这个已是声名远扬的女道长，又一声叹息，挥挥手让她离去了。
　　一晃又是一个月。
　　方师兄再次前去送吃的。那日风和日丽，他到了山巅发现那疯子不再如以前一般，或躺或缩在崖边的山洞旁。她直起腰坐着，两腿盘起宛如打坐，枯草般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风吹过，偶然卷起她的头发，露出满是污泥的下巴。
　　方师兄打量着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柴刀上次忘在了这里，不由左顾右盼，却没料到那疯子竟然猛一转头，冲着他呲牙咧嘴地吼叫几声，方师兄看着她那疯劲，吓得放弃了找刀的心思，心里头对她是否恢复神智的犹疑想法也渐渐退去，呵，疯子还是疯子。
　　方师兄走了片刻，那疯子伸手勾过背篓，闻了闻馒头的气味，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云清师叔做的药依旧难闻又难吃。馒头里的药吃了让人心智糊涂，寻常人察觉不出气味，只有她这个狗鼻子能轻松闻出。她低头笑了笑，这药不易调制，难为师叔坚持不懈喂了她八年，就怕她这个疯子出去闹事。
　　师叔怎么未曾想到，她当年与南诏圣女交往，吃了不少毒虫毒草，早就不惧一般毒药。就算是师叔药方稀奇，但同样的药吃了八年，怎么也吃出抗性了。
　　她仰头望了望天，从脏乱的草堆下摸出柴刀，抖抖身上的铁锁，慢慢站了起来。
　　像握剑一样握刀。
　　她站在山巅。
　　平心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