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千山》甜橙仙君

1、楔子·席雪

　　漫天大雪。
　　头戴斗笠，身披灰色厚衲衣的年轻道人拄着竹杖，低头在雪地里艰难跋涉。忽而远处传来极其微弱的喘息声，年轻道人耳尖稍动，抬目望去，之间不远处的大石下面，有一团颜色鲜艳的衣物。
　　他几步疾走过去，这才发觉那是个蜷缩着的女人，女人衣着虽已破败不堪，但仍能看出原先质地颇佳，大约又是个被流放的犯官家眷。
　　女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前来，双唇翕动，喃喃着“孩子，孩子”，年轻道人仔细一瞧，那女人腹部高高隆起，下身流血。他略略一顿，随即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衲衣裹起女人，又毫不避讳地抱起她，向着不远处的城镇走去。
　　三日后，年轻道人背着一个背篓离开了这座边塞小城，背篓里装着一个女婴。女婴的母亲弥留之际抓着道人的手，不断重复：“她姓苏，钱塘苏氏，记住了！”道人点点头，临时雇了一个老妇帮着安葬了那可怜的女人，之后便带着初生的婴儿踏上了回观的路。
　　这些日子被流放的钱塘苏氏，必定就是那位前任兵部尚书的家眷。南宫太上皇复辟之后，当即清算景泰帝时期旧臣。
　　昔日瓦剌太师俘获正统帝，曾以其性命为挟，一路逼迫守将开城门，直至陈师于京城十里之外。时兵部尚书苏敬修等大臣拒开京城城门，号令将士浴血奋战，将瓦剌太师以及正统帝拦于城外，并劝谏太后立成王为帝，尊正统帝为太上皇，稳定大局后才保住了国都。
　　正统帝复辟之后首先便将苏敬修于他曾拦住自己的崇文门外斩决，家眷流放山海关，受到苏敬修庇护的京城百姓一时群情激愤。传言苏敬修在刑场曾笑道：“吾忠于国，未忠于君，情势所逼，不能两全，是吾之过。”言罢坦然受刑。
　　年轻道人思忖这女婴大约就是苏氏的遗孤，不免心下有些怜惜。但他不过是个出家的年轻男人，并不会照顾孩子，因此常常有些手忙脚乱，幸而这孩子经得住折腾，靠着米糊菜汁就活了下来。
　　某一天夜里，年轻的道人抱着孩子坐在堆满积雪的废弃道观门槛上，小心翼翼地喂食，不知不觉间，天空中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雪，夜风卷起雪花，在朦胧的月色下飘忽出一阵迷离的雪霰。
　　道人歪着脖子，晃着怀里的孩子，悠悠道：“总想着给你取个名字。你我初遇是在雪地里，你出生在大雪天，近日恰逢又是连日下雪，倒也是巧。风席霰雪而去，看清却道不破，正和了你此刻的处境，”他低头逗弄孩子幼嫩的脸，“本道长赐你姓名席雪，你可同意？”孩子追逐道人的手指，呀呀叫了两声，露出了天真的笑，年轻的道人也笑了。
　　“你以后就叫苏席雪，跟着我做徒弟，长大了师父再赐你道号，舒舒服服做一辈子女神仙，万莫要学你的家人，坚持什么文人的清高，烦恼什么忠义的两难。上善若水，过刚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