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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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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沉闷而窒息,更遑论飘雪的清晨,尖锐的冷风卷着雪花劈开阴冷的空气直直往人面上扑打,朝心口钻去。
尤其是清晨的殡仪馆,徐景宥不知道这位年过半百的母亲来得有多早,目光移到她冻得红肿的双手上微微顿了一下,看了眼外面依旧浓得话不开的天色,侧身站在了风口,陪着他们安静的等候着。
直到远处的天色褪去如墨般的深蓝,这寂静无声的地才有了响声,徐景宥动了动发僵的脖颈,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侧身让开。
就像平静的湖面坠入了一滴雨水,面上的安宁一瞬间就被打破了,藏在水下的喧嚣一瞬间就席卷而上。
独自坐在椅子上的中年女儿眼珠子回魂似的动了一下,动作迟缓的像是在看接收不良的老电影,眼睛眨动的瞬间才像是注入了灵魂,仿佛刚刚坐着的只是一个沉默的雕塑。
来人是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年轻女孩,看上去大概有二十七八的样子,长发披肩,穿着厚重的雪地靴匆匆走了过来,走近试,徐景宥才看到面前姑娘眼下浓重的黑眼圈,虽然强打起精神的样子,可是依旧精神不振。
“阿姨,您是向暖的妈妈吗?我们领导今天专门让我过来替她殓容,请您节哀顺变。”面前的姑娘走上前二话不说就蹲在了中年女人的面前,从手套里抽出自己的双手,紧紧的包住面前肿胀不堪的手,柔声说道。
被温暖柔软的双手护着,中年女人动作迟缓的低头,对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时,眼皮颤了颤,双唇蠕动了两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声音艰涩又沙哑,“我们家向暖,从小是个爱臭美的姑娘,她的眼睛和你一样又黑又亮,谢谢你让她漂漂亮亮的走。”
徐景宥默然站在旁边,看着似乎生命都被抽走了一半的女人,心里涩涩发苦。
目送着三人进了办公室,徐景宥这才转身往外走去,拿出口袋里的钱包抽出一张卡,他记得附近正好有家银行,脚下踩着薄薄一层的雪慢慢往前走起。
从银行出来,徐景宥想了想,继续向前走去,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脚下洁白的雪花也被踩得稀巴烂,成了一团一团的黑泥,闷声走进刚开门的商场,站在门口抖了抖飘在身上的雪花。
商场的员工没想到一大清早就看到有人来,看着浑身寒意的男人走进来愣了愣,直到对方出声,还有些懵地望着对方过于俊俏的面孔。
“请问有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在一百一上下,五十多岁女人穿的羽绒服吗?”徐景宥没有在意对方的视线,只是好脾气的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哦,有,我们今年进了很多新款,比如这个红色的,就很漂亮。”导购脸红了下,就拿出自己的专业素质开始向面前的男人极力介绍今年卖的最好的几款衣服。
徐景宥听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衣服的厚度,点头直接道:“就这个了,拿个黑色的。”
导购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道:“老一辈的都喜欢颜色鲜艳的,如果不喜欢红色的,还有其他颜色可以挑。”
徐景宥摇了摇头,干脆道:“不用了,包起来吧。”
“好的,您稍后,这件衣服最近打折,您是现金支付还是?”
徐景宥想了想还是递出了一张卡,站在旁边等得有些出神,不知道言蹊现在情况怎么样?
“先生?先生?”导购叫了两声才看到面前的人出神,微笑道:“您在这签下名字。”
徐景宥回神,签完字拿着衣服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根本没有看到身后导购欲言又止的样子,顺着原路返回。
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宋谦站在门口抽烟,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将衣服放在面前。
“这是?”宋谦沙哑着声音问道,视线已经看到里面露出的衣服,愣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深深的懊恼和自责,这么几天,他都没有注意到向暖妈妈身上的衣服有些过于单薄,还是面前这个陌生男人先察觉到的。
徐景宥也从口袋拿出烟盒,冰凉的金属外壳触碰到手心,后颈一阵发麻,一手护着烟一手推开打火机,火苗晃了一下,靠近烟丝,深深吸了口烟,望着身边的男人问道:“那个姑娘是你什么人?”
宋谦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得的是向暖,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回答道:“她是我未婚妻,很善良又开朗的一个姑娘,长得也很漂亮,阳光明媚。”
徐景宥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命运就是这个奇怪,同一场事故,差一点他也要失去自己这辈子最爱的人了,更令人难过的是,他或许连陪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一个在别人看来没有丝毫关系的陌生人。
或许宋谦根本就不需要回应,他只是有些茫然的对着一个有着善意陌生人说着自己的脆弱和悔恨,“我就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去接言蹊,我为什么不陪着她呢?这里的冬天一点年味都没有,我就不该让她从家里过来陪我,不然现在她还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睡觉。”
徐景宥想说,不是你的错,那个肇事司机横冲直撞,宿醉驾驶,可这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向暖这个女孩儿了。
为此,他面前的男人或许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向暖的母亲失去了生活的希望,而言蹊也会陷入无尽的悔恨和懊恼之中。
肩上背负着一条生命的人,注定走得要比别人艰难。
离别,就要做好永远无法再见的准备。
徐景宥沉默的抽完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尼古丁的气味刺激的他喉咙生痛,连飘散的烟雾都迷人眼,耳边是男人哽咽的声音,他想,果然是烟草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
临走时,宋谦告诉徐景宥,向暖的葬礼在三天后,还说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
徐景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大步走回车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回头望了一眼挺起腰背一步步往回走去的宋谦,心想,他可能不能来参加向暖的葬礼了,可是她知道,言蹊肯定想的。
不知怎么,他忽然好想看到言蹊,想看到她醒来的样子,就远远看一眼,只一眼他就能觉得安心,觉得自己心脏空洞寒冷的地方变得满满的,哪怕不是温热的血肉,棉絮也好。
徐景宥一路跑到ICU门口,带剧烈运动后的心跳,砰砰砰,一声声在耳边炸开,下一秒心脏就快要跳出嗓子一般,额头上的汗水顺着眉心流进了眼里,刺得眼睛一阵酸痛,他睁大眼睛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他想找的人,仿佛这两天是梦境一般,就好像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一样。
整个人手脚冰凉,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死死站在原地,思绪也被冻住了一样。
面前走过的护士奇怪的看了一眼,走过去五指张开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他视线有了焦点才问道:“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徐景宥回神,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道:“请问一下靠墙这个床铺的人去了哪里?”
护士往里望了一眼,她不是负责ICU的,可是因为赵医生的缘故,对这个床铺的女人更加留心,眼神探究的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面容清瘦,五官精致,瞬间关于三个人的爱恨纠葛走了个来回才一脸正经的回道:“她情况稳定了就送到普通病房了。”
小护士看着面前男人忽然松了口气的样子,有些感慨,到底是多有优秀的女人才能让两个男人同时牵肠挂肚。
“谢谢。”
徐景宥说完就自顾自的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苦涩,她现在转到哪个病房了他都不清楚。
楼梯拐角,阮恬恬手里提着专门订得鱼汤楼上走着,视线一转,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只觉得刚刚惊鸿一瞥的侧影特别熟悉,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心存疑惑的抬脚往上走。
等到阮恬恬转弯的时候,刚刚的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影,赫然就是擦肩而过的徐景宥。
抿唇看了一眼楼梯上的身影,慢慢抬脚跟了上去。
推开病房,阮恬恬看到守在一边的丈夫,皱眉将鱼汤放在柜子上,走过来坐下,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骆煦问道。
阮恬恬先是看了一眼还在休息的言蹊,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刚刚上楼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谁呀?”
“徐景宥,你还记得吗?”阮恬恬觉得,长得好看的人永远都让人忘不掉,她走着走着就想起来了。
骆煦吓了一跳,问道:“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就这么巧在医院碰见了?”
阮恬恬哀嚎了一声,有些担忧的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啊,这么多年了,就是因为这么多年了她心里才隐隐担心,她总觉得言蹊根本就没有忘掉徐景宥。
两人在一起窃窃私语,根本没有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人在听到第一声徐景宥的时候,落在被子里的手指忍住蜷缩了一下,似乎指尖被针扎了一样,又或者被什么给触动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