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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教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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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涯从屏风后走出,不去看地上的尸首,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等着家长责罚。奈何,他的家长从来都不会拿出荆条或者戒尺打他。
“你以为你是由谁调教长大的,你的性子为师还能不了解?想你这样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普通的老板娘逃都来不及,哪里还能上前与你谈天说地,你恨我没有关系,但你要清楚,作为一个杀手,既要看得透人心,也要……埋葬自己的心。你如此冥顽不灵,次次都让为师为你善后,以后还怎么接手黩武!”荆邪说到最后,眼神闪烁,在他背过身的刹那,希涯仿佛看到了师父眼神中的脆弱。他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今日之事少有,凡是自己想去靠近的人,师父都会果决的处理掉,所以他才恨他到如今,为何今天他会对自己说这些?
想到多年前,似乎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只是很久了。这么多年他噩梦连连,梦中鲜血刺痛双眼,脚下踏着森森白骨,他的师父站在堆砌的头颅之上,俯视着看他,自己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不停地追,想问他为什么,却始终无法接近他。看啊,这就是十年来他的梦境,没有丝毫温暖的回忆。不断陷入回忆中的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很小的小事。
四岁那年,他遇见了他的师父,那个人温柔强大,他把小小的自己抱在怀里,低声安抚,一声声的告诉自己“别怕,不怕,坏人都走了,不怕。”那时希涯便带着无限崇拜的感情疯狂的想留在那人的身边,他走一步希涯便走一步,他停下希涯便停下,那人回过头无奈的看着自己,眉眼却含着笑意,温和的如同春风。他跟自己说:“我是万花谷的荆邪,以后便是你师父如何?”懵懂无知的幼童对这种温暖的感觉毫无抵抗力,兴冲冲的点着头,直觉告诉他,师父会跟他在一起,会一直保护着他。事实证两年来,荆邪确实对自己宠溺无比。
六岁那年,他的师父出外游历归来,带着一身脾气,将自己关入房间把下人一个个从房内哄了出来,希涯害怕,他从未见过师父发怒,如同狂风暴雨,任谁也不敢靠近,接下来几天脾气更甚,就连看着希涯的眼神也变得晦暗不明。
有天希涯乖巧的坐在院内石凳上,嘴里吧唧吧唧的吃着糕点,一只小鸟从头顶飞过,希涯看着开心,朝着小鸟一路追去,一路上都不曾在意路线的希涯,在小鸟撞到了门上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到了师父的院落。他走过去,双手将小鸟捧起来,轻轻的抚摸。
“你受伤了,我找师父给你治好,师父这几天心情不好,不能去打扰,你便去我房间里,等师父心情好了,我们再来。”
孩子的直觉向来灵敏,他的师父现在定然是危险的,所以他匆匆安抚好手心里的鸟儿,转身想要离开,这时候,荆邪的房间门开了。
“希涯,来师父这里做什么,来了也不进屋。”
荆邪表面平静,丝毫没有前几日的怒气,声音却不像之前那般温和。希涯直觉不对劲,收起鸟儿的手背到了身后。
“师父,徒儿就是追着小鸟追到了这里,没想到竟打扰师父休息了,徒儿这就回去。”慌慌张张解释一番,小小的身子转身就要跑,但哪里跑的过他武功超群的师父。
“小东西,跑什么,你要小鸟,为师给你抓来就好。”
说完,荆邪施展轻功飞上天,不一会就抓来一只小鸟,站在希涯面前,他的脸上又出现了温和无害的笑脸。
看着那人手里活蹦乱跳的鸟儿和那如此完美的笑容,六岁的孩童完全放下戒心,那时的他,天真的以为他的师父会迎合他所有喜好,于是他摊开手心,那只受伤的鸟儿正在他手里安静的躺着。
“师父,您可以治好它吗,它受伤了。”
时间过了很久,漫长的沉默和等待,让希涯变得不安。当他想要放弃的时候,他的师父说话了。
“你就为了这个,所以跟为师撒谎?”
荆邪的怒意很明显,希涯开始发抖,他并不是撒谎,他只是不想打扰到师父,只是不想看见师父那么生气,所以下意识的选择回避。
“没关系,师父会治好它,只是你,为师罚你去大厅跪两个时辰,不许铺蒲团,我会找人看着你,若是跪不好就再跪上两个时辰。”
希涯回想到这里才知道,原来这个时候师父已经变了,只是自己已经离不开了,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那天师父果然说到做到了,小鸟治好了,自己却落了一身病,下跪的姿势不能动,动一下就会有人拿着竹板敲打自己,六岁的身体怎可能承受这些。
小鸟的伤好了,希涯欢喜的逗弄着它,只是一只鸟儿本就该飞翔于山林,怎会一直停留在一处狭窄的牢笼。第二天那只鸟儿就飞走了,为此希涯伤心了许久,当一切都看开之后,他的师父又捉回一只鸟儿。
与以往不同,荆邪捉着鸟儿的两只脚放到希涯面前,眼睛直直的盯着希涯那双纯真无邪的眸子。他问。
“希涯喜欢这只鸟?”不明白师父什么意思,他低低的答:“是。”
“但是这只小鸟似乎不喜欢你,你看他挣扎的这么厉害,对你,可没有半分的留恋。想不想让它一直陪着你?”
被师父的言语蛊惑,孩子的天性纯良,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会非常直白的告诉你,所以,当他说出“想”“要”,希涯的世界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洁白无瑕了。
看着鸟儿的双眼,从惊恐慢慢变得涣散,翅膀刚刚还在有力的扑打着,在师父用力的双手中渐渐失去了力气,垂了下去。那是希涯第一次遇见死亡,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他的面前,变得无力,最后彻底死去,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何其残忍。当希涯从震惊中回神,他看到他的师父满含笑意的脸,那张温暖包容的慈爱笑容,从这一刻开始彻底崩塌。
“从现在开始,希涯你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你要学会看清人心,就像你救得这只鸟儿,他不会因为你救他便对你感恩戴德,之前的服从只是为了利用你治好它的伤,它得到它想要的就会离你而去,但是你,却为了这种东西伤心伤神,所以,死了就好,死了它就能陪着你。”
那一天,荆邪性情大变,疯狂的对希涯进行各种训练,只要希涯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让他停下,他一直用各种手段让希涯看清一个事实,不会有人爱他,不会有人喜欢他,不会有人毫无目的接近他。他的身边只有师父一个。
从回忆里慢慢醒来,希涯发现大厅里血腥气散去,地上的尸首早已被人清理掉了,看着背对自己的那人,希涯的脑海里想到一个问题,他恨自己的师父太久了,久到自己都不知道因何而恨,他救了自己,关怀过自己,打过、骂过自己,甚至在自己面前杀了那些自己喜欢的人,却不曾亏待过自己半分。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在黑暗中,其实他身后有一个光一直都紧紧的跟随着他,为他铺平道路,走的顺利。所以,他想找一个答案。
“师父,我10岁那年身上得了天花,是谁帮我治好的?”
“我怎么会知道呢,那时我不在你身边,或许你福大命大,上天眷顾你,所以就不治而愈了。”
“师父,我14岁重伤,三天后醒来竟是在自己卧房,身上缠满绷带,不知是谁救了我。”
“不知道呢。”
“那桌上还放着我爱吃的凤梨酥。”
“呵呵,是吗?那时若是我知道了,就该把下人们也调教一番。”
二人一问一答,泪水渐渐打湿了眼眶,毫无征兆的流到了脸颊,他脱去兜帽,呈现出的那张脸居然是那样……惊人的美丽。荆邪看着眼前绝美的徒儿,心里滋味难以言明。
“师父一直说不会有人关心我,不会有人毫无目的接近我,不会有人喜欢我,既然这样那师父算什么?救过我的那些人算什么?师父,您救我算什么?”
“我是黩武的杀手,你说我救你算什么。”
“那师父,我恨你,厌恶你,这么久,你心里会不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