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元瑾》一世rr

5、明月抒胸臆

　　我看了他一眼，还是推门走了进去。靖安王今日一袭蓝衣，站在窗前，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倒是像极了贵公子，我看着他安静的背影，竟莫名生出几分打扰了他的歉意。是了，他身上总是一派沉静之气，靠近他，仿佛内心都能宁静不少。
　　“来了，过来。”他并未转身，我却是听话的走去站在他身边，他的话，好像总是有这样的魔力。
　　“你看这靖安城景致如何”我偏过头，入目的是他无暇的侧脸，他毫无表情，看着远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明月楼建的高，这样看去，整个靖安城，万家灯火，一览无遗。
　　“很美。”许久，我回他，忽又想，长安的夜晚是不是也这样美，可我，从未这样看过长安。
　　“你说我这靖安城，比起长安，如何”他微微侧了侧身，看着我。
　　我猛的抬头，看向他，忽又自嘲的笑了笑，他这样的人，让我在他府上住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查清我的底细。“长安，我不知道，我从未这样认真的看过长安。不过想来，长安应该比靖安大一些吧。”
　　“嗯，长安确实比这靖安城要大，只是靖安，你可知何为靖安”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我第一次看他笑，只觉这明月星辰还有屋外的万家灯火，都失了色。
　　“靖安，是以靖安城为首的六大城和以隋平城为首的十二小城的统称，我靖安王府历代领兵，带着这十八座城的军民抵御犬戎，我靖安王府不愿臣服他国，而他国君主亦历代以礼待之，你以为，是为何？十八座城池，哪国不想并入领土，可犬戎人善战，又有御狼之术，一旦我靖安防线破，整个中原，怕是皆要陷于水火。他国对我靖安的礼，是我靖安世世代代万万军民的血。那些君主畏惧犬戎，却知道有我靖安抵御，从来没有一个国家愿出兵助我靖安灭犬戎。”
　　他一字一顿，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可我内心，却不可谓不震撼。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诸国的安定，都是因为有靖安百姓，军人用血肉筑了一道城墙，挡住了墙外的虎狼。
　　“我还是靖安王世子时，父王就日日告诉我，要守住靖安十八城，十一岁时父王就带我上了战场，那些犬戎人，真是和他们身旁的饿狼一模一样，可我知道，不能退，退了，就是死。十七岁，父王战死，那些犬戎人，真是一日都歇不下进攻的念头。最难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派使者去向列国求救，可惜啊，强盗抢的不是他们的寨子，他们怎么可能出兵呢，我这才明白，我靖安人生来便要战，不为别的，只为守住我的子民。”我看着他平静的不像话脸，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有十八座城池的百姓，日日备战，只为守住自己的家，可中原的皇族，却宁愿兵戈相见吞并他国也不愿合力一除外患，我只觉得胸口有些闷。
　　“这就是我靖安王的宿命，你呢，魏姑娘，或者说，元淳公主”
　　“我王爷不都知道吗，任性妄为，愚蠢不堪。”我自嘲的笑了笑。
　　“我所知道的，是别人眼中的公主元淳，可我想知道的，是我眼前的元淳。”他直直看着我，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直觉的心漏跳了一拍。他的眼中是我的影，他说他想知道的，是眼前的我，我觉得鼻头有些酸。我元淳到今日活了二十年，可昔日，我最爱的哥哥，燕洵，还有自小一起长大的宇文玥，只要我多看一眼楚乔，他们都觉得我在想怎么伤害他们的阿楚，无非是世人都知道我元淳公主任性刁蛮，可此时，此刻，这个人，看着我的眼，对我说他不想知道世人眼中的我。自那日山洞之事，我便觉得元淳已经死了，直至此刻，我仿佛又听到了我的心脏开始跳动。
　　“你以为，青海王妃如何？”他侧过身子，视线又看向窗外。
　　“楚乔，是令人钦佩的吧，她活出了世间女子所不敢想的样子。”时至今日，我终是得承认，我是羡慕楚乔的。
　　“嗯，女子之身，上得战场，确实不错，只是她以为与宇文玥于青海自立，施行她所谓的大同，难道真就能建立她所谓的人人平等的国度吗？不攘外，何以安内何况今日各国皆有战役度量，这才容得下她青海，一旦局势稳定，梁齐楚魏，甚至是燕北，还能容得下她青海吗？”
　　“说到底，她能有今日，不过是运气好了些，得了青海王燕北王的真心。燕北王不忍伤她，她才能安然带走秀丽军，青海王真心护她，她才能在长安习得一身本领，才能活得自在，不必审时度势。而这一切，元淳，如今的你，也能。”
　　我听着他的话，不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亿万星海，山川草木，皆不如他只言片语。
　　“你看这靖安城，也许，明日便会城破，可今日，百姓们还是张灯结彩，自我继承靖安王位，这样的日子，我看着他们，陪着他们过了十五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要如何解这困局。如今，燕北与魏交战，燕北军势如破竹，又将与梁联姻，一旦梁卷入，齐楚，只怕是也静不住了，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偏偏这局势下，你又出现在了我靖安，谁又能说，这乱世，不是为我靖安万千百姓而现。元淳，你很聪明，你可愿与我一起，逆一逆我这靖安的天命。”我微微仰起头看向他，他眼中，映着靖安城的万家灯火。
　　“我，凭什么，我拿什么来帮你”
　　“这乱世中，领军的将领自是令人钦佩，可执棋的谋士难道又会逊色半分吗？青海王妃的今日，凭的是那几人对他的爱，而元淳，你能帮我，凭的是，那些人，对你的悔。”
　　我再看不清周围的景色，听不清周围的声音，我只知道我眼前站着这世间顶尊贵的男子，他说，元淳，你很聪明，他说，元淳，楚乔能做的，你也能。
　　我曾问元嵩，一朵被踩在烂泥里的玫瑰，如何还能回得到高贵的枝头。可我此刻方知，这世道，在泥泞里挣扎的，何止我一个。我被那些我自以为重要的人抛弃，日日自苦，可如今，那受尽诸国敬重的靖安王对我说“元淳，你可愿帮我，逆一逆我这靖安万民的天命”原来，我之前的二十年，竟是从未活过。
　　我做了十余年的大魏公主，可从未好好看过我大魏子民，我把把深闺情事作为一生所求，可忘了高位上的人，一举一动皆是人命。我以为自己爱的太苦，失去的时候，一并连生意都失去了。可今日我才知道，方寸之外，多的是碧海蓝天。我身上背着的，何止红川，长安万民的命，还有如今大魏与燕北大小战役中死去的那些，我这大魏公主又怎能推脱得了责任。身上鲜血淋淋，所以我生不得，死不得，日日不得安。既是如此，那我元淳何不与眼前这人一起，还天下万民一个太平盛世呢？
　　“好。”我看着他，自那可笑的大婚之日至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
　　“多谢。”他回我一笑。
　　后来他说不早了，回府吧。我跟着他，到了楼下，小厮牵来马车，他问我，可愿走一走，看看这靖安夜色。我点头。
　　我与他并排而走，街上挂满了花灯，四周人声鼎沸，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可我，却是有些惆怅，这些人，今日尚在欢度佳节，可明日，又会如何。
　　“元淳，你相信我能护住这座城，这些人吗”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可我莫名有些心疼。他说他上战场时，才十一岁，他说他承王位时，才十七。
　　“我信。”自那事后我就讨厌与人触碰，可此刻我却不由自主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之后又是久久的沉默，我拉着他的衣袖，走在他的旁边，只觉得很是心安。不觉，就回到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