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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乐无涯 ...

  •   贺君和玄黄回到了皇帝拨给贺君的一处京城小院。
      小院极小,只有三间房,一主房一客房一耳房,小院虽小,但视野却是极其开阔的,仰头可望明月。
      屋外有一处小方石桌,两人坐在石凳上斟茶。喝得是薛灵柩从娑婆寺带的极苦的春茶,苦中未有甘,但二人细细地品味着其中清苦,连眉头都不皱。
      大晚上喝如此清茶,晚上是无法入眠了。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贺君开口说:“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玄黄小心翼翼地看了贺君覆盖着面具的脸,也看不清他的神色,遂说:“你想说时便说,不想说便作罢,也不必纠结于过去。”
      贺君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又满上一盅,说:“玉楼是男风馆,沦落于此,我无数次想自戕以全贺家清贵。可是,我不能死啊,我的命是云胡换下的,若我死了,他的死就变得可笑且无意义的。我只能顶着云胡的名字活着,连同他的一份一起好好活着。”

      十年前,黄空远将军被玄粲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斩,满朝众人无一敢言,皆战战兢兢,唯恐触及天子之怒。唯有贺廉,在黄空远定罪之前,勇于谏言:“骠骑大将军,百战百胜,可大将军乃凡夫俗子,非战神,总有马失前蹄之时,琵琶城失守,实为内奸作梗,不若令大将军戴罪立功,夺回琵琶城。”
      贺廉一派纷纷下跪恳请,却未料皇帝气性极大,怒道:“只怕内奸就是你口中的大将军!”说罢挥袖将桌山的茶盏扫于地上,溅了贺廉一脸茶渣,贺廉也不敢拂去,幸得茶水已凉。众官终是将嘴乖乖闭上,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判决当日,贺廉长跪于殿前,额头磕在玉阶上,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说:“本朝武将凋敝,骠骑大将军颇有威名,圣上恐是中了离间之计,实乃自毁长城啊。”
      皇上大怒,将贺廉罢官在家,说道:“爱卿这几日怕是脑子不太清醒,不若修沐几日,待头脑清醒了再来上朝罢。”

      罢官在家的贺廉心灰意冷,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竟生了隐退之心,每日只在家里作些画,赋些有得没得的诗。
      贺廉没有等到皇帝的召回书,倒是等到了一批京畿卫,将贺家层层包围。
      京畿卫的小队长从桌上拿起贺廉新写的诗,其墨还未干,他冷笑一声说:“看来贺大人对朝廷积怨已久啊,这一句不问苍生唯问权,真是怨气十足啊。有人状告你有不臣之心,我原是不信的,但如今我却有所动摇。”
      “带走!”京畿卫首领一挥手,将贺府上的人们逮捕,甚至连看门的大黄狗也被带走了。
      贺府一门倒也确实清贵,纵是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阶下囚,依然腰板挺直,闲庭阔步般地往前走,仿佛去赴宴一般。妇孺老小,主仆护卫,皆无啼哭者,不见丝毫狼狈。

      贺廉被提到了殿上,只见皇帝于殿前如凶煞一般,将一封信掷于地上,说:“我说难怪我的贺丞相一直为黄罪人开脱辩解呢!”
      贺廉颤抖地打开了散落的信纸,赫然是自己的字迹,只是这内容,贺廉却确信不是自己写的,上边有一句被皇帝用朱笔画上了一条长长的红线,赫然是:“若将军成王,勿忘贺某之功。”
      贺廉跪于地上,说道:“此信绝非出自罪臣之手,望皇帝明察。况且若是骠骑大将军真要造反,岂会直接将琵琶城拱手让于西金,不若起兵直逼中央,再与西金协议,让其侵扰西边众城,朝廷之军力既要护皇城,又要禳西域之城,必将疲于应付。骠骑大将军何苦将琵琶城赠予西金,再独身折返京城,连一兵一将都未带,使圣上可以将其一举拿下呢?”
      皇帝冷笑一声:“琵琶城是黄罪人向西金表明诚意,孤身回京,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只是却不知道,我早已得到他确凿的通敌罪证。”
      贺廉叹了口气,说:“难道圣上就没有觉得这罪证实在来得太巧了,不疑是离间之计么?”
      皇帝沉默许久,说:“只要有一丝危险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西金虽然恼人,但却没有那么大的胃吞下我唐家江山,但黄罪人就不一样了,位高权重,手握兵权,若不乘其不备,拿下他,寡人总是心绪不宁。”
      贺廉叹道:“皇上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既然如此,臣无言以对。”

      三日后,贺家三族在午时闹市问斩,其余之人皆沦为官奴,发配至西荒。
      行刑之日,四月飘雪。
      贺君看着父亲仰头长笑:“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头颅终是在斩刀下滚到一旁,一双不瞑目的大眼瞪着青天白日。
      贺云胡的双腿在颤抖,却故作镇定地对着贺君眨了下眼,眼神里有一丝悲悯。
      贺君看着亲族一个一个死于刀下,血流成河,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茫茫天地,只剩他一个,他想干脆昏厥过去,但意识却无比的清楚,他脸色苍白,空空如也的胃在翻腾,一颗心沉重又缓慢地跳动着,却迟迟不能停下。
      亲族曝尸闹市,无人收尸,贺君想要靠近,却被押送官兵一鞭子抽到脊柱上,他戴着脚铐,踉跄两下,顺势跪倒,向着一地横尸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重重地磕在砂石地上,蹭破了皮。长解无意了解犯人的苦楚,只拳打脚踢,催促着他上路。

      是日夜,长解将这群官奴缚于马厩,便居于客栈。
      贺君靠着马厩的栏杆,迷迷糊糊地睡着,却突然感觉有人解开了他的脚铐和手上的绳子,他猛地睁开眼睛,望进一双浑浊的眼睛,眼角还有层层的褶皱。那人微笑着,露出一口保养得当的白牙,抚摸上他的脸,喃喃道:“真乃绝色。”
      贺君内心一个咯噔,想要反抗,一个黑色的袋子将他严严实实地捂住,袋子里有迷药,贺君霎时人事不知。

      贺君再度醒来之时,却是在一方浴池,浴池引得是温泉水,白气袅袅,浴池四角用拳头大的夜明珠照明,整个浴池都在朦胧暧昧的微光里。娇软的美人,身着轻纱,给他搓背,涂上香胰子,见着贺君白净的背部,笔挺却还略显消瘦的少年身体,长叹了一口气。
      那掳走贺君的人走进浴池,娇软美人给替她宽衣解带后,款款退下。
      贺君披着白袍,跪下:“在下非以色侍人之徒,望阁下宽恕,来日,在下必将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那人置之不理,孔武有力地臂膀直接将贺君捞起,置于塌上,笑了两声说:“可我想要你现在当牛做马取悦于我。”
      贺君奋力反抗,文弱的书生岂是这莽汉的对手,一袭白袍很快被扒下,跪爬地被压于塌上,贺君仿佛堕入深渊,陷入荒诞的一场噩梦之中。
      就这样混混沌沌地度了几日,贺君终是撑不住,病来如山倒。
      贺君堕入一片黑暗之中,耳边是凄厉的风声与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却并不觉得毛骨悚然,只觉安心,仿佛此处才是归处。
      益王请了府上的医生为他看病,府医给他开了药,他却药石不进,府医皆摇头叹息,说:“此人高烧不退,药石不进,怕是熬不过去了。”
      益王皱眉道:“真是晦气,莫让他死在府上。”
      家仆遂听令将贺君卖去了玉楼,玉楼老板本不欲接受一将死之人,却一来益王府得罪不起,二来贺君却是绝色,玉楼老板终是抱了些希望:说不定这公子能挺过来呢。

      贺君往黑暗的深渊行进,拥抱静默,却见父亲瞪着一双不瞑目的双眼,眼神里满是沉冤昭雪的恳求。贺云胡缓缓地从黑暗处走出,行了一礼,温和又怜悯地说:“死易生难,公子还不得解脱,归去吧。”接着,贺君就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推力,浓郁的黑暗渐渐消散,白光乍现,贺君睁开了双眼。
      此处,魅香袅袅,红纱帐暖,别有一番暧昧。
      贺君自去寻了玉楼楼主,说:“我于世间已无牵挂,唯请您将我随身包裹还于我,以全怀念之想。”
      玉楼楼主捋了捋保养得当的胡子,说:“益王倒是将你的那堆破烂一起拿了过来,既然你要,那便予你,只要你乖乖地做我玉楼的摇钱树。”

      贺君从龟奴那接过脏兮兮的包裹,锁于柜中。待得深夜,从包裹中翻出一侧空无一字的书。他将一早备好的清水从壶中倒于书页之上,再置于烛上烤,字迹便显于页上,赫然是一篇秋水剑法,上面记载着剑招剑式,以及吐纳内息之法。
      秋水剑是百年前的一代侠客,时逢乱世,秋水剑横空出世,庇佑流离失所的老弱病小,并在山间搭建一处桃源之地。待得江山易主,山河安定,秋水剑亲手将桃源村解散。华朝开国皇帝诚邀秋水剑入仕,亲自前往桃源村,却是楼去人空,不见一人,只见村上石碑用剑刻了一行字“出于乱世,隐于盛世。”江湖之人再未见这秋水剑,竟似未曾出现过一般。
      贺君叹了口气,他隐约知道母亲是江湖中人,也不知为何就看中了爹,竟甘心将宝剑放下,洗手做起了羹汤,不在江湖肆意潇洒,而是拘于贺府这方寸之地。

      翌日,玉楼楼主召唤贺君于小花园,满园尽是些姚黄魏紫名贵的牡丹,玉楼楼主令纹身师傅替贺君于左肩上刺一朵牡丹,笑着说:“须是牡丹花盛发,满城始是乐无涯,你便叫乐无涯吧。”

      十年,京城贵圈皆知烟视媚行乐无涯,唯有乐无涯的内心知自己曾经是清贵如兰的贺君。他厌恶自己一身污秽,却要强颜欢笑,欢场做戏。遂在独处之时,更是发狠习武,几番走火入魔,却以强韧的心性压抑住了妄念。他假借练剑舞,实则于庭间练秋水剑法。
      十年,终于将秋水剑法学了个大概。一日夜贺君做了个梦,一把血红的宝剑对他说:“是时候了,我于熏吴之山,静待君来。”
      贺君惊醒,踏月而去,俯身看这红尘之地,纸醉金迷,销魂断骨,皮相皆美,欲望却使人们面目扭曲,丑陋不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乐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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