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瑶不娶》瑶煦

62、受辱

　　那水或许是刚刚打出来的井水，在这盛暑天气里，如若能在院子里玩耍一番后用这水扑扑脸，或是拿这井水湃一湃西瓜果子，那实在是一件妙事。

　　只是眼下……

　　这是怎样的屈辱啊，堂堂亲王之女、皇室贵胄、郡主之尊，竟是那些奴婢能轻易触碰亵渎的。不管这桩事情牵扯到谁、目的为何，先前她愿意去考量这些，在漫漫长夜里，她能那这些劝慰自己，劝自己做了皇帝的棋子也算不上冤枉、劝自己起码拿捏着自己的人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劝自己终将有一日扬眉，以幡帷仪仗被迎回曾经的地方。她想，那些外面的人见到她的时候，或许会哭、或许会笑、或许会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她，可以笑着和那些人说：

　　“我没事，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那些早已记不清的日日夜夜，她无数次地想象着她回去时的样子，一遍又一遍、描摹着那个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开心的日子，默默打算着一切琐碎的事情，甚至想好了，定要先沐浴更衣一番，才肯叫别人见着，否则实在丢人得厉害。

　　如若不是在这阴潮的地方、没有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人在旁边，门外不曾站着那个浅笑着的人，或许她还能泰然一些。即便是这样的冷冽，她也不是不能忍受，只是——

　　至少不要被旁人瞧见。

　　至少那个人不要是自己不曾仰视的人。

　　折腾得久了，佳期也渐渐觉出便是再怎样挣扎也无甚用处，索性安静下来，只闭上眼睛，任由那两人摆弄。

　　“早这样该多好，也不至于费了两下里的力气。”

　　芊诺以团扇掩口，眉眼都笑得弯了起来：

　　“不过，姐姐的耐心倒是真的叫我佩服。难怪能讨得那么多人的欢心，就连皇后娘娘都想着，是不是能再稍稍帮一帮你。”

　　“如若不是汾阳王殿下太碍眼了些，大约娘娘也不会舍得你。”

　　佳期眉头微凝，便听见外面的人哎呀了一声——

　　是芊诺故作惊异地拍了拍自己的嘴，摇着头道：

　　“我多话了。”

　　佳期眉心一动，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不禁心中冷笑，而后又觉得外面那人实在有些可怜，思索片刻，她也不知怎地，竟开口唤了她的名字——

　　她从前装作客气时才会唤得，那个体面些的名字——

　　“琦慧——”

　　她就这样开了口，如若不是语气有些许的颤抖，旁人定会觉得这一声名字叫得格外亲和。而只有芊诺听出了怜悯的意思来：

　　“倘若我是你，绝不会把自己的后路断得这般决绝。”

　　“后路？”芊诺被这怜悯激得生了怒意，挑眉反问：

　　“你吗？”

　　她笑得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满眼都是嘲讽：

　　“没想到郡主姐姐都落魄到了这个地步，不止能忍，还这般自信，实在让妹妹我佩服。”

　　“宫中路有百条千条，你不过是和我一样艰难在路上过活的人罢了，又怎么算得上是路呢？”

　　佳期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一脸讥笑的芊诺，垂下了眸子。

　　而外面的人语气则愈发锋利：

　　“况且，我选对了路，而你纵然千般小心、万般谨慎，还不是选了错的。你现在摆出这样一副教诲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恶心。”

　　许是见自己的主子生了气，又许是也到了时候，那二人互相瞧了一眼，当即动作粗鲁地把佳期从那水桶里拽了出来，半拖半拽地将她扯到了芊诺面前，而她跌坐在地上，被外面的阴风一吹更是冷得瑟缩，没力气站起来不说，那辖制她的二人也自然不肯准她起来，便只勉强着抬头，看着锦缎华服的芊诺，缓缓地开了口：

　　“你这般大张旗鼓，还无端提起皇后娘娘，不过是想我出去以后一来不能明面为难，否则变成了蓄意报复；二来不能重提旧事，否则就会得罪了皇后娘娘。而你，不过是因为我当日护着毓哲，对你太过针锋相对，心有不甘才小小地报复了一下，而我在这里的种种，都是这两个奴婢私自做主，你并不知情。我就只能将这苦果咽下，不能拿你如何。”

　　芊诺抿了抿唇，下意识地闪避了视线：

　　“只是琦慧，你知道你我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那两个人正认真地想着佳期方才说过的话，一时间竟连半丝动作也无，佳期挣扎着站了起来，略显踉跄地走到了芊诺身前：

　　“我从一出生便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别人拿我当什么，我不逾规逾矩、不自轻自贱，我知道什么时候该我做什么，知道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担着什么样的角色能让我好好地活着。”

　　“可你不同。”

　　十多年来，佳期一直是让她仰视的，而此时此刻，也是和这十几年一样的位置，熟悉到让芊诺都忘记了眼下的境况，就只这样抬头听着。

　　“你其实——”

　　“什么都不知道。”

　　佳期看着芊诺的眼睛，仿佛那里忽然破碎了什么，自己本该是痛快的，可下一句话却噎在了喉咙里，久久说不出来。

　　“就拿我来说吧，我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枚棋子，那我便乖乖做好棋子就是了，只要我知道自己不是被舍弃下来的，便足够了，我也不奢求旁的，只求能安安静静呆在这里，等他们布该布的局，我受我该受的罪便是了。”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还在庆幸，庆幸自己懂得潜下心来做好一枚棋子，做不好棋子的人啊，就只有成为弃子了。”

　　“棋子起码还能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若是弃子，可就是真的，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啊。”

　　佳期自嘲一笑，微微抬起头来，越过芊诺，看向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你今日种种，太急、太险了些。其实你大可以等着我万一有成为弃子的那一天再过来，那个时候，不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任何的挂碍了。我不论说出了什么话，都再也不会传出这凤阳监，再也不会危及你些什么了。”

　　“你这样耐不住性子，不过是以为自己是皇后手中有些价值的棋子，你自信你选了康庄大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倘若有人抛下了你这个棋子，你要怎么办呢？”

　　芊诺眼神左右逃避着，后知后觉的有了底气，微昂着头反驳道：

　　“皇后娘娘怎么会抛下我，我还有我哥哥、还有恒郡王府，皇后娘娘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也是绝不会抛下我的。”

　　她就这样明晃晃地把话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佳期心中苦笑，这人也太实在了些，这样轻易地就把王府拉下了水，还毫不自知。

　　她真的很想告诉面前的人，她应该担心的不是被皇后娘娘抛下——

　　而是被她哥哥、她父亲，还有

　　她的家啊。

　　倘若他们真得当她是至亲，又怎会舍得、怎会放心叫她以身犯险？

　　还是这种生死之险。

　　可她说不出口。

　　她打了一个冷战，用尽了力气也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仿佛那些话尽然被冻在了嗓子里一般，不论如何也吐露不出。

　　她的这些话，或许是想提醒、想开导、想劝告一下面前的人，却觉得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情，也实在不该有这样的好心，去帮一个这样对待自己的人，。

　　又或许，她想嘲笑、想嘲讽、想打击一下面前的人，可又觉得实在没有这样的必要，也实在不愿意花费费这样的口舌、心力和时间在一件并不体面的事情上。

　　最后，一切的话只变成了四个字。

　　“但愿如此。”

　　许是佳期的话软了下来提醒了那个人、又许是佳期说得太久终于让她有了反应，芊诺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居然“居高临下”地同自己说了这样久的话，整个人忽然愤懑起来，朝着里面默不作声地两人呵斥道：

　　“死奴才，你们是死的吗？她轻轻挑拨几句话，你们就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当真是来伺候这位郡主的是吗？”

　　那两人支吾着跪了下来，哪里还有来时威风赫赫的样子，只心虚地互相瞧了瞧，颤颤巍巍地叫着奴婢不敢。

　　芊诺岂不知这两人早已把佳期的话听进了心里，若是留下二人，她们也定然不会怎么为难佳期，若是不留，下了脸面不说，她也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更不愿意轻易放过这个可以打压她的机会。

　　跟在芊诺身边的侍女觑着主子的神色，立时便有了主意：

　　“郡主，这两个贱婢看来是不中用了，不然换奴婢留在这里，奴婢定然好好‘服侍’郡主。”

　　“你？”

　　芊诺打量了她半日，看着她小小的身量，心头不禁生出犹疑，可细细想来，又实在没有旁的人选，便点了点头。

　　只是那二两个不中用的东西，怕是留不得了。

　　“既如此，你便留下伺候安夕郡主，可千万不能怠慢。”

　　那侍女殷勤地送走了芊诺，应声进了监室。瞥了一眼佳期，又朝着匍匐着的二人呵斥道：

　　“你们两个死奴才，还在这儿磨磨蹭蹭地做什么？还不跟着郡主回去，小心服侍着？”

　　话毕，她朝着佳期微微福身：

　　“奴婢莺落见过安夕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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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得琦慧是个怎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