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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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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大皇帝的故事要从建安五年讲起。
孙权跟在母亲身后将汤药送进房中时闻到了浓浓的白术气味,他的兄长倚靠在床头,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朝他招了招手。这一天的记忆在后来漫长的时间线中只剩下了零零碎碎的片段,似乎他席地坐在榻下,兄弟之间低声谈论了当时的天气、共同的友人和弟弟妹妹们。孙策服药睡去后少年的孙权还沉浸在他过几天就可以跑马南山牵黄射虎的简单幻想之中,直到夜里仆人跌跌撞撞的拍开了他的房门。
他浑浑噩噩的任由下人为他披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匆忙找出来的白麻,被众人推着向前。他的母亲站在深深的祠堂尽头,乌央乌央一群人的中间,孙权忽然觉得母亲鬓角的白发已经很明显了。
孙权直直的看着前面,案台上为数不多蒙着红布的灵位似乎突然之间被揭开了一个,他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
然后他就听见了哭声。
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声音细弱又隐忍,而孩子却懵懂无知。甚至比起伤心,那个被仆妇揽在怀中的男孩更像是被这一天昏暗的夜色,幽深的祠堂和嘈杂的人群吓得哇哇大哭。
张昭闻声抱起了孙绍。
很多年后,张子布喝醉了酒……和大帝话起从前:
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
孙权举着酒杯,眯眯眼睛。在公瑾没能去成的地方,奶爸孔明和他家的阿斗……不外也……如此?孙权饮尽一杯,复敬张昭。
「张公乃是……国之肱骨,朝中栋梁。」
张昭猛然酒醒。
在漫长到残酷的人生当中从坐断东南少年英主渐渐自我 OOC 的吴大帝极少回忆起那些「当年」,他和兄弟们在灵堂当中跪坐在一处,仅仅隔着一道白色的纱门,曾与他父兄一起出生入死的江东将领们针对不同的议题——换还是立,战还是退——争论不休,他与孙翊面面相觑,不曾发一语。
他隐约记得江东春天带有独特血腥气味的潮湿的天气,将军府邸后院被风吹落满地的白丁香花蕊,妹妹湿冷的手掌和发红的眼睛。
那些从不值得怀念。
但仍有些故事他很感激。
孙权伸出了手,正如同今晚这样——今晚他从小寐中清醒过来,手指尖只有空阔内殿中微弱的风。
惊醒了他的那个侍从正跪候在屏风后,似乎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孙权从躺椅上起身,披上了他的大麾,孙权问,「是何人?」
记忆里是建安五年的那个侍从答道,是中护军至。
周瑜出身《后汉书》里要特别记载一笔「出入从车常百余乘」的高门世家,哪怕是后来辗转征战的岁月里过着的也是华服珍玩一呼百应的日子。所以当风尘仆仆的周郎扣开庭院的大门,清冽的冷风灌堂而过时,他抬头看见的却是门外列队整齐的周府私兵。
以后来周郎那个字面意义上煽风点火不眨眼睛,讲得通就讲讲不通就打的风格……将军府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周瑜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当中一言不发的在铜盆中洗净了手,又走到灵位下为义兄添上了酒。
孙权忐忑的看他,他也看他。
然后周瑜居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在他耳边说,仲谋,你往前去。
在一个江湖义气远盖过尊卑之别的创业式政权的交替时期,周瑜出人意料的带着远道而来的一干士兵向他行了一个大礼,兵戈及地刷拉的整齐声响在针落可听的寂静夜晚撕开了一个缺口震得那些争论忽然鸦雀无声……许多年后,孙权忍住了想问仲兄是出于什么理由在那个时间节点上做出那些决定的念头。
在默契到习惯的点到即止之下,他们之间或许可以有太多太多可以黑化可以开阴谋论 if 线的缘由。但是在那个风云忽变一触即发的夜晚,是周瑜先找到的孙权,而后他看着这个被他拥上丹墀的少年一点点生出了帝王的仪态和威严,杀伐决断,伯启六朝。
一生的骨肉相亲呢,要用一生的君臣相得来酬。
屏风后的侍从轻声道,「是大公主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