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戮》七五

7、佑护

　　1937年12月，南京大屠杀。

　　一路上，押行的人对他们的态度只让他们感觉到四个字，宾至如归，连萧然也对他们慢慢改观。
　　胡蝶终于清醒，想起那时，孙镜的忠告。平津失陷时，她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因为怕父亲回来找不到他们，便也一直拖着。现在一行人心有余悸，后怕得很。若不是最后关头被人“请”出南京，现在便也是那石缝中焦乎乎的几具尸体。
　　孙镜确实是个军事奇才。这混乱的时代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而他居然可以虎眺战事，将安全的方向送到了她的手里。
　　胡蝶小姐，我们给你安排在这里落户，请问你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没有。胡蝶老老实实回答，她站在修剪整齐的院心，向宋解全欠了欠身，谢谢你们。
　　哪里哪里。宋解全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突然停了动作，胡蝶有些疑惑时，他就一个立正。
　　其实派我们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将军，不是你父亲。
　　他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于是声音大得吓了胡蝶一跳。随即她便笑了，她这一笑竟笑出母亲般的温婉和慈爱来。
　　我知道。谢谢你告诉我。

　　李凭秋，你怎么回事。
　　面前的人怒气冲冲的将一份报告摔在桌上，来回踱步。
　　把整个南京刨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是吧？这是你的命令吧。皇军半只脚已经踏入南京城，你还这样大动干戈，要是被误会了怎么办？到时候你怎么负这个责！……
　　李凭秋站得笔直，面容严肃，却根本没有认真理会上司的指责。出动军队力量找一个战事的女人。挨骂也是应该的，但那又如何，她活着，并且已经被他好好地安顿了下来，比起不知她生死的揪心，他简直要满足地笑出来。只要护她远离那场庞大而深重的灾难，挨枪子他也心甘。
　　……好了，你给我回去禁足三日，出去吧。
　　李凭秋敬了个礼，字字铿锵。
　　是，汪司令。
　　关门一刻，办公桌后的那人忽然幽幽开口。一个人的名字也能决定很多东西。孙镜，我给你改了名字，你可也得把性子改掉。他的声音阴森森的，像是半夜眯眼的豹子，散发出巨大的危胁。
　　我随时看着你。

　　胡蝶，你说，那时侯究竟是谁帮我们。你的朋友我全认识，什么时候多出个那么大权力的？萧然同她一道坐在院子里，用针线把辣椒扎成一串串喜庆的红色。
　　我也不晓得，胡蝶手下不停，将线穿过一个又一个辣椒，可能是无意中帮过的人吧。
　　那他怎么都不来见见我们呢？他要是来了，我一定做顿好的酬谢他。郑茵融在一旁掰着菜帮说。
　　人家肯定是大人物，还稀罕你一顿饭？柳蒲英给八岁的儿子萧诚换上衣服。他长高了许多，仿佛不久前才到他妈妈腰间，现在猛地长到她颈下的高度了。
　　胡蝶不小心一错手，针从手指上划了过去，没破，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她用另一只手去摸摸它，就摸到了绑在手腕上的，从灵隐求来的护身符。
　　先生，你听见我说话了么？谢谢你。
　　她心里想着，轻抚护身符上细密的绣线，听见了自己血流的声音。在外面听来轻轻的，可是深下去，在血管里，早已声势浩大，訇然作响。
　　是你救了我的对么？你在保护我对么？
　　胸前挂着的璧玉仿佛热了起来，她伸手碰了碰它。忽然不可阻挡的思念将她整个包裹，她不出声的动了动嘴。若她说出口，那声音必定含着委屈。
　　先生，爸爸。我想你们了。

　　1938年12月，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为首的亲日派集团公开判国投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