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虞不渔

4、第四章：总把良人作凡人

　　杨知忆见她们说笑起来，想着手中的药也凉了好些时候了，于是端着药便走了。刚到门口，便迎面撞上正进来的百里桀，只听见“砰”的一声，碗摔得粉碎，药也洒了一地。

　　夏蘅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那家伙是注定喝不成这碗药了。”

　　杨知忆手忙脚乱，蹲下身子便要去捡那些碎片。因想着杨泽之事，她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忽然就伸手去抓那碎片，顿时将自己的手划了两道很深的口子，鲜血直流。夏蘅和顾玉言吓了一跳，忙上前去看。此时百里桀一慌，马上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块布下来，抓着杨知忆的手，便替她包扎起来。

　　杨知忆平日里基本都在择草药，手便不似寻常女儿家的手那般柔嫩，反而还有一些浅浅的茧。可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从未有男子抓过自己的手，她心里咯噔一下，脸一红，想要抽出来。百里桀因不懂医理，他便只想着包扎了便可止血，却并未注意杨知忆的反应。夏蘅过去一看，用剑鞘打开百里桀的手，斥道：“干什么？女儿家的手也能这样随便摸吗？轻浮！”

　　百里桀一愣，方才想起自己方才有些冒失，忙向杨知忆赔罪：“在下方才只是一时情急，失礼了！”

　　杨知忆低头道：“没关系！我去擦点药。”说罢转身跑开了。

　　顾玉言见杨知忆惊慌失措的样子，笑了笑，转身对百里桀道：“百里公子可是黔州人？”

　　百里桀道：“正是。”

　　“那百里震涯是......”

　　“是在下的父亲。”

　　“那可真是久仰大名！”顾玉言抱拳道。

　　百里桀道：“我父亲也经常跟我说起令尊和令堂，满口称赞他们是响当当的大英雄、女中豪杰。”

　　夏蘅见这二人你来我往，客气得要命，她一向不爱这些虚礼，就想尽快躲开，于是道：“你们慢聊，我去重新端一碗药给昨晚那个醉鬼送过去。”说罢也转身走了。百里桀见夏蘅走了，也有些站不住，忙辞了顾玉言，追上去帮忙。

　　夏蘅正要端药，见百里桀进来，又看了看外面，顾玉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你来做什么？”

　　“我来帮你忙。”百里桀伸手便要去接夏蘅手中的碗。

　　夏蘅屈膝一躲，闪到门口，“你以为我是那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么？端个药还要你帮忙！”说完便跑了。

　　夏蘅来到房中，那男子还躺在那里，不知怎么坐起来来了。她走过去，将碗放在床头，问道：“你还真有两下子，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能坐起来。”

　　男子嗅了嗅鼻子，作陶醉状，“我闻到酒香了。”

　　夏蘅也闻了闻，这是她从小再熟悉不过的药酒香味了，是从药庐那边飘过来的。想必是李如又在熬她的九曲回生散。此药乃李如潜心钻研，尝遍白草，试了无数种熬制方法所得的一种救命神药。制作此药，需得用上上等的高粱酒。

　　夏蘅心中暗自想，这男子真可算是个酒痴了，竟然全然不觉这浓浓的药香，只闻到了酒香。

　　男子端起药，闭着眼睛，笑道：“我就当它是酒了。”说罢一饮而尽。他放下碗，忽然盘腿坐定，双手向上撑起，深吸一口气，慢慢放下。夏蘅明显感觉他额头、脖颈、手腕这些地方露出的筋脉在不停涌动，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将手中的短剑转了两圈，屈身做抵御状。

　　过了片刻，那男子呼了一口气，脸上渐显红晕。夏蘅这才知道他方才是在运功疗伤。

　　“你这是什么功夫？这么厉害！”

　　男子笑了笑，一前一后摆出两只手掌，道：“你打得过我，就告诉你！”

　　夏蘅眉头一皱，她自认自己是个放纵蛮横的人，没想到这男子比她还不知礼。夏蘅的功夫几乎都是萧南星和顾留生教的，一般人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她也不出剑，只提气一跳，落在床前，将剑鞘一指，戳向那男子的喉部。男子腰上有伤，也不便躲避，于是左掌横劈，向夏蘅的手腕打过去。夏蘅慌忙收手，跳上床，一脚蹬过去，男子便趁机抓住了她的脚踝。

　　夏蘅刚要用另一只脚蹬他，他却忽然松了手。夏蘅一个站立不稳，就要倒在地上，男子顺手抓起身边昨晚换下的腰带，挥出去缠到夏蘅的腰上，用力一扯，将夏蘅整个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夏蘅扑倒那男子怀中，整个人愣在了那里，不知怎么动弹。

　　刚好进来的百里桀正好撞见这一幕，只以为是那男子轻薄夏蘅。他怒上心头，拔剑便劈过去。男子慌忙推开夏蘅，将头一侧，百里桀便砍了个空。百里桀回身又要坎，回过神来的夏蘅帮拔剑相抵，逼开了百里桀。

　　百里桀立身站定，有些捉摸不透。夏蘅跳下床，说道：“你干什么打他？”

　　“我看到他刚刚......”百里桀想到夏蘅是个姑娘，若自己说出“轻薄”二字，不免会让夏蘅难堪。

　　可夏蘅却一点女孩儿的娇羞都没有，她收了剑，坐在凳子上，端起桌上的茶大喝了一口，缓了口气，说道：“我们在比武呢！”

　　百里桀一愣，忙收了剑，心里虽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向那男子抱拳赔礼：“得罪了！”

　　男子笑了笑，道：“无妨。少侠这也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百里桀小时候虽病恹恹的，但是尤其调皮爱玩。那时候江瑶已经十五岁了，杨知忆还在飞云派，门中就只有夏蘅和李如两个小孩，而李如个性十分温柔，又不爱说话，对聂云更是言听计从。故而夏蘅总喜欢追在百里桀身后玩耍。可如今相隔十年再见，夏蘅总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转眼过了五天，受伤那男子也能下地活动了。加上聂云的灵丹妙药，又有九珍阁众人监督他，不许他喝酒，他的伤口也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这日是夏蘅的生辰，因前几日闯了祸，聂云这些日子便将夏蘅看得紧些，不许她下山。晌午，连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的天空，竟然升起了暖洋洋的太阳。夏蘅觉得无聊，在九珍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蹦了个遍，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那男子养病的房中。

　　谁知刚到门口，便见那男子赤着上身，正在撑他那件旧衣服。夏蘅吓得慌忙蒙住了眼睛，大叫道：“你换衣服怎么不关门！”

　　男子一边穿衣，一边回头看了夏蘅一眼，只是笑笑不说话，三两下便将衣服穿好，腰带扎上了。

　　“好了，可以把手放开了。”

　　夏蘅慢慢挪开双手，见男子果然穿好了衣服，于是走进去问道：“你干什么？”

　　男子拿起床边的酒葫芦，往腰上一挂，“我的伤好了，也该走了。”

　　夏蘅见那男子要走，忍不住喊道：“等等！”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帮我向聂阁主道谢。救命之恩，有机会必当报答。”

　　夏蘅点点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陆酌。”

　　夏蘅打量着他，满是泥的布鞋，裤子的小腿处还破了一道口子，上身穿着一件深蓝棉衣，外穿一件褐色麻布短褂，腰间还有李如给缝的补丁，头发用一根绳子扎着，还有发丝散落在脸颊。除了腰间那一个酒葫芦被/擦/得锃亮，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被人拿着大砍刀千里追击，日夜不眠不休的狼狈模样。

　　她扭头看了看桌上那一套被叠得整整齐齐衣服，是他刚刚换下来的。

　　“是卓而不群的‘卓’？”夏蘅露出鄙夷的目光。

　　“ 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陆酌转身走到夏蘅面前，躬身凑到她耳边，双手撑在桌上，将她环在那个小小的圈子里面。

　　空气瞬间凝固，夏蘅只觉得连呼吸都十分困难。她红着脸，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陆酌嘴角一弯，柔声道：“记住了，是这个‘酌’。”

　　夏蘅正要回头，陆酌忽然猛地直起身子，大笑两声，走出门去。她忙追上去喊道：“你要去哪里？”

　　“去千刃壁！”陆酌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抱拳颔首笑道：“烦请阿蘅姑娘带路。”

　　夏蘅脑袋一仰，走到门口，“你要是能追上我，我就带你去！”说罢提气一跳，瞬间便没了踪影。

　　夏蘅仗着登云决，在树上飞跑，本以为陆酌追不上来，正要调转回去嘲笑他一番，忽见一个人影从身边闪过，蹿到了她前面。那个人影站定，竟是陆酌。

　　“好脚力，竟比我的还厉害。”夏蘅不由得叹道。

　　陆酌站在树梢，双手交叉抱胸，笑道：“怎么样？现在可以带我去了么？”

　　夏蘅道：“算你厉害！那我们比比功夫如何？”

　　“好，随你。”

　　夏蘅想了想，“那这样，我们就在这树上比试，谁先落地谁就输。”

　　陆酌左手放在腰后，右手摆出，道：“出招吧！”

　　夏蘅二话不说，将剑一拔出一横，朝陆酌扔了过去。陆酌脚下用力一踩，那细细的树枝随着下沉半丈，躲开了那剑。那柄短剑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夏蘅手里。

　　夏蘅接住剑，提气一跳，朝陆酌刺了过去，陆酌侧身闪过，跳到了另一枝树枝上。夏蘅回身又劈过去，陆酌还是翻身躲开。

　　夏蘅立定，愤而喝道：“为何只守不攻？”

　　陆酌道：“我怕还手你招架不住！”

　　“好大的口气！”夏蘅怒气冲冲，又刺了过去。刚到陆酌面前，她忽然将剑收鞘，右手伸出两指，轻轻柔柔，像在跳舞一般，朝陆酌胸口上方的天突穴点过去。

　　陆酌不知她这是什么功夫，又不像是一般的点穴手法，于是慌忙伸手想要抓住夏蘅的右手。可她的右手此刻又像泥鳅，又像藤蔓，七拐八拐，既抓不住，还被她缠着躲不开。陆酌心中一急，一掌朝夏蘅的肩上击过去。

　　这一掌的力道很轻，但还是将夏蘅打开。夏蘅脚下一滑，站立不稳，往地面摔下去了。

　　陆酌忙跳下去，一把将她提起落地。夏蘅站定，回身又要打他，他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你可输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夏蘅一愣，收手道：“罢了，我守君子信诺，带你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