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虞不渔

13、第十三章：正是女儿多情时（一）

　　那一众人等，纷纷乘船远去，不到片刻，岛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夏蘅问道：“他们以后万一又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陆酌笑道，“再回来，他们也难找到这里了。”

　　原来，月鹭湾乃是由三座岛组成，四周雾气弥漫，怪风四溢，每隔一个月便会换个风向。且那雾也是各种变换，使得周围的景色各异，无人能重走进来的路。只有沈家的人知道，到了风带，只需放下船桨，让船随着风漂移，自然便能进月鹭湾。

　　许多年前，沈家祖先便找到了这处神秘地带，于这里定居，并将三座岛名别叫作清斋居、临水阁、槿露小筑。传到如今，清斋居一直由沈清露住着，而沈见由和沈霏云则一直住在临水阁。槿露小筑则是沈鹤留给沈霏云的，待到沈霏云成婚以后，她便要搬到那里去。

　　只是沈霏云现在年芳十八，仍旧没有成亲，故而槿露小筑暂且无人居住，只有一个小丫头长期在那里守着。

　　“表哥！”沈霏云忽然跳到陆酌身边，抱着他的手臂笑道，“阿予说在城里看到了你，起初我还不信呢，刚刚看到香炉里多了三炷香，便肯定是你回来啦！”

　　陆酌听到沈霏云叫自己，有些心虚地看向夏蘅，夏蘅脸上却并无震惊之意，方才看了这么大一出戏，她早已猜到陆酌与这里定很大的关系，又见沈霏云那般亲近他，她便已将其中缘由猜到七八分了。陆酌，陆辕，都姓陆，她早该有此怀疑。夏蘅不禁暗忖：“师父说得果然没错，江湖险恶，没想到这个人能骗我这么久。”又转念一想：“我也没有细问过他身世，他也到底没有伤害过我。”心情瞬间畅快许多。

　　“所以你便开了机关，想利用岑怡逼我现身？”陆酌问道。

　　夏蘅惊讶不已，看了看方才被她救下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姑娘。第一次见到陆酌的时候，他说他见过最美的女子便是岑怡，夏蘅总想着有机会一定要亲眼见见这个美人。她非以貌取人之人，可如今发觉岑怡与她心中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心中还是有些震惊。

　　沈霏云嘟囔着瞥了一眼岑怡，眼里满是轻视之意，岑怡则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沈见由上前道：“我们想起今日是姑母的忌日，昨天便连夜从襄阳赶回来，今早到了清斋居，发现岛上有异动，就从后面绕上来了。”

　　陆酌笑道：“多谢表兄还记挂着家母的忌日。”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这笑意五分真，五分假，沈见由倒也不介意，继续对沈霏云道：“我们赶快给姑母上柱香，回临水阁吧，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

　　沈霏云点点头，忽然看向夏蘅，慢慢走到她面前，好似看一个什么稀罕物件一样打量着她。夏蘅忍不住问道：“你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吧？”沈霏云冷声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

　　夏蘅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经过昨夜一路飞奔，方才又在那间满是灰尘的屋子里藏了许久，身上、脸上全都脏兮兮的。可她哪里容得沈霏云这样对自己说话，遂提着嗓子道：“自然比不得沈大小姐，进可耀武扬威摔碗欺民，退可缩头缩脑躲在别人背后装狐狸，能屈能伸，那才叫好本事呢！”

　　沈霏云起初并没听懂夏蘅的话，只听见“好本事”这几个字，以为夏蘅是在夸她，正得意之际，忽发现沈见由神情严肃，陆酌和郝朔华抿嘴忍着笑意，这才反应过来，夏蘅是在骂她狐假虎威，顿时大怒，冲旁边的阿予喊道：“阿予，给我收拾这个臭丫头！”

　　阿予听话，将鞭子一甩，站了出来。陆酌忙蹿到夏蘅前面，叉着腰笑道：“阿予妹子，咱们俩有多久没有比试比试了？”

　　阿予眉头一皱，并未轻举妄动。沈霏云气呼呼地，一把将阿予扯开，冲陆酌道：“表哥，你怎么帮着外人来欺负自己的妹妹！”

　　陆酌面不改色，冷声道：“岑怡也是我妹子，刚才不也有人不顾她的性命，甚至要置她于死地么！”

　　沈霏云神色一慌，十分心虚，又不服气地说道：“我刚刚知道你在附近，那是故意吓你出来呢。”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岑怡忽然开口说话：“陆大哥，方才小姐不是有意的。”夏蘅只觉得岑怡的声音十分温柔平和，好似没有脾气一般。又见她对沈霏云唯唯诺诺的害怕样子，想必平日里必是受了沈霏云不少欺负。

　　沈霏云在陆酌这里没讨到好处，便又将矛头指向夏蘅，“野丫头，你方才不是还讽刺我么，怎么这会儿也做起缩头乌龟来了！”

　　夏蘅一听，站出来道：“有本事都别做缩头乌龟，我不需要别人帮忙，你也不叫别人帮忙，咱俩一对一打一场，敢不敢！”

　　沈霏云刚刚亲眼看到夏蘅捉李道四的功夫，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她将目光投向身边武功最好的郝朔华，郝朔华一怔，笑道：“姑娘，人家远来是客，何苦为难她呢？看在郝叔的面子上，算了吧！”又转身对夏蘅道，“夏小友，郝大叔说话可还听得？”

　　夏蘅和郝朔华虽见了不过两次面，但心里总觉得此人亲近，又见方才他因为李道四侮辱夏翊和顾留生而对李道四出手，便也不愿拂了郝朔华的面子，于是冲沈霏云道：“本姑娘今天心情好，看在郝大叔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

　　沈霏云心里想着，自己才是月鹭湾的主人，郝朔华又是她祖父的手下，此刻却让夏蘅占尽了风头，遂气愤不过，拔剑一剑朝夏蘅刺过去。夏蘅下腰一躲，蹿到了她的身后，她又回身一剑刺过来。

　　陆酌本想去拆开她们，却见沈见由忽然拔剑，一剑挑开了沈霏云，冲她吼道：“霏云，你做什么？今天是姑母的忌日，你也来扰她！”

　　沈霏云一听，顿时气得眼泪直流，委委屈屈的。沈见由见怪不怪，并不理会她，转过身拿了三炷香点燃，对着沈清露的牌位恭恭敬敬的作揖。礼毕之后，又拿了三炷香放到沈霏云手中，说道：“别忘了祖父生前交代的话。”转身对陆酌说道：“临水阁还有事，我先走了。”说罢提步出门离去，郝朔华回头冲夏蘅笑了笑，也紧跟在沈见由后面离开了。

　　眼下只剩沈霏云和阿予两个，再继续纠缠，她们半点便宜也占不到。又看沈见由离去，沈霏云忙对着沈清露的牌位，草草作了一个揖，转身跑了。

　　夏蘅见沈霏云的狼狈样，对陆酌说道：“你对你表妹够狠的。”这话说得平平淡淡，既没有讽刺，也没有责怪。

　　“我对她一向这样。”

　　夏蘅看得出来沈霏云对陆酌不止有兄妹的心思，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何况像沈霏云这样一个美貌女子，陆酌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又想起那天陆酌说岑怡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她便又觉得陆酌对沈霏云的态度也在情理之中了。

　　陆酌拿起酒葫，又想喝酒，可酒葫已经空了，他十分扫兴地将葫芦又挂回了腰间。岑怡连忙道：“陆大哥，我酿的‘十里红’这会儿应该可以出窖了，我去给你拿来。”说罢忙跑出门，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十里红是酒？”夏蘅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甚是好听。

　　陆酌笑了笑，跳到椅子上坐下，说道：“我岑怡妹子亲手酿的酒，那可是难得的美酒，待会儿你尝尝。”

　　夏蘅一听，想起昨夜被酒呛到的情景，连连摆手，“你自己留着喝吧。”

　　陆酌又道：“那你一定要尝尝岑怡的手艺，那叫天下一绝！”言语间满是自豪。

　　夏蘅问道：“岑姑娘一直住在这里么？”

　　陆酌摇摇头，“她是五年前来的清斋居。我发现她的时候，她躺在一艘随风飘荡的船上，昏迷不醒，于是就把她带到了这里。”

　　“躺在船上昏迷不醒？那是怎么回事？我看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的家人呢？”

　　夏蘅方才救下岑怡，将她扶走的时候，有意试了试她的筋骨，十分肯定岑怡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点武功也不会。她便奇怪，这月鹭湾人人都会一番功夫，怎么唯独岑怡不会。

　　陆酌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一个人在这世上总是要经历一番事情的。没有人做到人人喜欢，总有人会嫌我们累赘。不过......”他转过头看着夏蘅，又笑起来，“我自潇洒快活，管他人作甚！”说罢大步流星走出门去。

　　夏蘅忙追出去喊道：“你去哪里？”

　　陆酌闭眼嗅了嗅鼻子，笑道：“闻到这酒香了没有？我可是一刻也等不了的！”

　　夏蘅哪里闻得到什么酒香，但对陆酌此举也见怪不怪。她左看右看，这里空无一人，院外都是大树，还有阵阵阴风吹来，大堂内还有一个牌位，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忙提步追了上去。

　　清斋居并不大，陆酌带着夏蘅走了没一会儿，便来到酒窖处。岑怡正抱着一坛酒出来，见陆酌和夏蘅过来，问道：“陆大哥等久了是不是？”

　　陆酌笑道：“酒嘛，哪怕只是片刻，我也觉得难熬。”

　　岑怡拿出一只碗，打开坛盖，倒了满满一碗酒，递给陆酌，“这个酒我特意加了咱们岛上特有的雪荠，喝了一点也不上头。”

　　陆酌接过碗，凑到鼻口闻了闻，闭上眼睛作陶醉状，说道：“果然有股淡淡的香味。”说罢一饮而尽，心满意足。

　　夏蘅问道：“雪荠到处都有，为何岑姑娘说只有这岛上有呢？”

　　岑怡笑了笑，“雪荠的确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咱们岛上的却是十分稀罕。它与外面的雪荠不同，从根到叶，通体白色，而且只在每年立冬那天夜晚才会盛开，并且只开三个时辰，一年之中便再也不会开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聂云总说看了医书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我们不曾听过的东西，不曾见过的奇物。夏蘅却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只认为聂云过于沉醉医术，方才这样说。其实在夏蘅看来，聂云所沉醉的那些东西，无非就是些花花草草，树根银针之事。故她虽在九珍阁长大，却并未怎么读过医书，如今听到岑怡说雪荠之奇，方才暗暗感叹聂云的话十分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