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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磁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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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磁场
今日是元旦,是每年肖蛰神圣特殊的日子。
每年的这日凌晨,肖蛰都要单独的远足去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肖蛰唯独在这件事上近乎苛刻的讲究,头一天晚上,肖蛰必然焚香沐浴,除去周身的烟火,然后一人找一个安静的远离尘嚣的地方,默默地独自摒弃一切杂扰,煮上一壶好茶,只是冥想。
肖蛰大学里学的是会计,天生的对数字锱铢必较。一年之计在于春,肖蛰喜欢用会计的方法折算自己这过去一年的得得失失,数字的增减如人生的得失,加减乘除中自有平衡的韵律。所谓知耻而后勇,没有总结和回头,就没有了今后的从容静对。
这种近乎神化的活动,韶一起初是反对的,但尽管反对,他也没有过多的干预肖蛰。好脾气的男人,把它当作了肖蛰的一项孤僻的嗜好,那是她私密花园里肆意滋长的花草,只要她喜欢、她愿意,她能乐在其中,蓬蓬勃勃的盎然生长,他这个某个时间只能在院外翘首以待的守护者,什么也愿意。何况爬山远足,也有益于肖蛰的健康,这种对肖蛰身心都无碍的事,只要大方向不出错,他还是乐的不管的好。再说他韶一的婆姨,也不是一个一说就肯俯首听话的女人。有多少的优点,就伴生着多少的缺点,上帝造人永远都是公平的。
今年的元旦,天气欠佳。因了上午还有一场市里企协的新春茶话会,肖蛰不能走远。所以,今天的高山观日,也只能就近了。
昨日起,厚厚的雾霾就笼罩在城市的天空上。所以,肖蛰尽管在黎明时分就摸黑爬到了山顶上,静心等待那璀璨的神圣时刻到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惴惴的担忧。随着天色的渐渐透亮,浓厚的云层依然堆积在远处的天边,浓重的灰色充斥着眼眸,期待的那一抹绚烂还是没一丝影儿。
等了许久,终于远方有了几抹粉红的光晕,盼望的新年的旭阳袅袅地露出了一小脸,肖蛰不由松了一口气,一年的等待,一夜的担心,此刻已经得到了回报。女人双手合十,向着远方的朝阳感恩祈祷。之后,虔诚地伸直双臂,张开怀抱,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的照拂。点点金光洒在女人柔和的脸上,一圈淡淡的金色的光晕逐渐裹胁着女人,女人似乎被注入了某种神奇的力量,瞬间有了夺目的光辉,如花一般瞬间绽放,如日一般刹那煊扬。此刻的女人是美丽的,充满着圣洁的盎然,那无法譬喻的光芒逐渐汇成了一个耀眼的光环,不可思议地浮绕在一身白衣白裤、飘飘欲仙的女人身旁,在这高山之巅,绚丽不可方物!
说来也巧,和同事一起来拉练的觉哉,正好撞见了那刻的肖蛰,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从来没有过如此的震撼,只觉得瞬间涌入的电流在胸中汇集,“嘎嘣”一声震断了他的心脉,然后自己混混沌沌掉进了一个强大吸力的磁场里,他的魂魄在巨大的漩涡中沉沦。这一刻,他不能呼吸,亦沉溺的不想挣扎。他下意识的想伸手探去,但手脚乃至身体酸软的似乎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只能目瞪口呆地仰望着眼前这个不可方物的女人!
他那时当然不能先知先觉知地预估到那刻的震撼和迷失,之后会给他带来些什么?那会儿,他纯粹执着的只有一个念想----------无限地接近她,保护她,甚至用生命去映衬她!
过后,一向还算冷静的觉哉,被自己如此强烈的愿望吓着了。向来做人恭谨端正的自己,因了工作的性质,按理来说,什么诱惑都应该见怪不怪,觉哉打心里也从未想过逾越某些红线半步。对家庭的责任,一直是这个刚正执拗的人民警察为人处世的基本准则。工作中,他见多了光鲜外表下人性丑陋阴暗的一面,所以,他更加珍惜眼前简单的安逸幸福。
妻子是大学的同学,能力强,长相也是翘楚,年少时觉哉为了她,也曾豪气冲天地“打败”了众多对手才有幸地抱得美人归。“妙美人”投桃报李,为了他,抛却了“阳关大道”上的各种机会,傻乎乎地偏偏选择了他这根直愣愣一无所有的“独木桥”,他一直感激着女人背后的他知晓的和不知晓的付出。如今夫妻间虽已没了年少时的那份激情,但两人相敬如宾,家庭和睦,人生还算经营的不错,是周边同事、朋友极力推崇效仿的楷模。
所以,觉哉在那日以前,一直以为生活本就是应该这样年少时偶尔冲动过后的平淡真实。即使有时难免寡淡的烦躁,但围墙内的觉哉从来没有过任何逾越边界的想法,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警遵家训,生活严谨地不容一点瑕疵。
只到那一刻撞进心里的光彩,让他突然从里到外勃发着躁动的因子,那种久违的或者从来没有过的无坚不摧、裹挟万物的力量在胸腔里冲撞着,催促着他想不顾一切地去靠近、去携持。
那日,肖蛰转过身时,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觉哉几乎就将将拉住了她擦肩而过的手,但是内心里下意识的抗争,手臂堪堪屈在空气里,空留一手的冰凉。呆愣了不知多久,觉哉才回过神来,待人声渐渐鼎沸,连忙跑着追下了山。
浑不知情的肖蛰,这会儿没急着下山,天色见亮 ,下山的路估计人流已经不少,她凑不了这个热闹,转身绕进了左边的松山坳,坳里有一个松木搭建的木亭,隐在一片葱郁的灌木树丛里。虽是深冬,但亭子周围绿意葱茏,路边一挂“叮叮咚咚”的山泉常年流淌不息。天气寒冷,一层层水雾氤氲在水面。旁边一排圆木的长椅,是肖蛰的最爱。肖蛰第一次上山,是一个朋友当的向导,她浦一见到那排大原木,就爱上了这个稍有些僻远的地方。此刻女人斜靠在厚实的木椅上,宁静的空气中只剩脆耳的“叮咚”相伴,内心是无比的清明
这边觉哉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山底下的山门口,一路追寻下来,没有瞧见女人的身影。以肖蛰习惯性的龟速,按道理不可能比他还快,但眼前不见人影是事实。觉哉心里很是沮丧,在广场上撑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突然男人自个都笑了,离市里的路程不近,女人肯定得开车过来,关心则乱,这茬现在才想到,晕糊涂了不是?
停车场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果然停着肖蛰那辆辨识度极高的轿跑,女人果真还没下山。觉哉擦了擦大冬天里满头的大汗,松了口气,学着那日夜里肖蛰的姿势,坐在了车头。
许久过后,才见被人无数次望穿秋水的女人一摇三晃的踱了过来,这会儿白色的上衣上多加了一件黑色的短披风,嘴里叼着根芦苇杆,手上也拽着把毛毛须须,刚才定格在觉哉脑海里的美好映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这形象说多怪就有多怪。觉哉忍不住笑了,开怀大笑。私下有人笑话说,女人就是个“泼猴”,七十二变,光是这善变的容颜就晃花了不知多少双眼吧?!
肖蛰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惬意的、笑得个傻缺一样的男人,此刻嚣张地坐在她的车头上,女人眉头不来由一紧。大元旦大清晨的,咋又这么有缘分的黏上了这只大黑锅?冥冥中这命运的老人是不是到了他们这就爱打个盹?但,既来之,则安之,她肖蛰怕过谁?眼下不找个机会收拾收拾某些人,往后在圈里可没得混了。再说,收拾她的如来还没出现,上回和某人的隔夜仇还未报呢,她难得小肚鸡肠,这会儿正好老账新账一起算啰。所以,肖蛰瞬间就眉开眼笑的和“红孩儿他爹”打起了招呼。
“哎哟呦,怎么这么巧哪都能碰见我们的好警察!您真是日夜无休,鞠躬尽瘁呀!请问大王,这可是大清早的来巡山?”
觉哉眼见了女人突然的变脸,这会儿虽然笑得灿若桃花,但狭长狐狸眼里的一如既往的嫌弃和漠视,可不像她的笑容那么温暖可人。
“哦,难得蛰总还能起个大早来体验我们的工作,怎么样,满意吧?”
“满意,满意,那是相当的满意!这一路上多了这么多人间美色,警察蜀黍都不是盖的,真是大饱了眼福啊!不过,觉大挺有自知之明的,您这黑锅脸要是和彼局的帅哥放在一块,那得多大的勇气啊?!”
看见男人鬼鬼的笑着,不说话,不接招,当然好像也没有一丝挪动屁股的意思。意料之中的肖蛰努力保持着‘春风满面’的姿势,从车门边知趣地折回到了车前,也斜斜地靠在了车头上。
“怎么着,真占山为王了?难不成看帅哥也要过税?”
“那是,乌克兰出口美女还收关税哩,我们为何不能?不过,这次本大王决定不纳你的现金,陪着我尝尝我们那的早点怎样?”
“不要啦,谢谢!一会儿还有事呢。”这油盐不进的,肖蛰没得法子。担心玩笑开过火了,这可是没完没了的麻烦,所以肖蛰收起了捉狭的语调,还算客气地回绝了男人。
“蛰总体恤我这个小公务员,为我省钱,也好。也是哦,蛰总一顿,抵过我一个月的工资,我就不不自量力地羞辱自个的钱包了。只是,蛰总,您还是得辛苦一趟把我捎回去,为了堵您老的税,我那可怜的小毛驴被同事牵走了。”
说完跳下车头,不等肖蛰反应过来,就往驾驶位走去。都说某个时段“警匪一家”,这某人在某些方面的秉性和一个嚣张的无赖有何区别啊?!
“好吧,上车!”肖蛰只能耸耸肩。
“起开,我坐不惯女人开的车。”肖蛰被男人不客气地提拎着一把摁在了副驾驶坐上,心里郁闷极了。
“安全带。”觉哉低呵了一声呆坐着岿然不动的女人。
“不用了吧,路又不远!”固执的女人还是一动不动。
“你这女人,怎么什么都要发表意见?就不能偶尔听话些吗?”话还没说完,身子一侧,手一伸,鼻梁差点碰着了肖蛰的前胸,肖蛰往后座一缩,男人把安全带的搭头摁进了扣里。男人倒是若无其事的见怪不怪,但肖蛰惊出了一身冷汗,背心黏嗒嗒地贴着衣服,和糟糕的心情一样让她极是不爽。
回城的路有些拥堵,路上堵起了长龙,走走停停的车里两人都默不作声。无声的沉默压抑着尴尬,觉哉抓着方向盘的手心也一直冒着汗,女人突然收敛了气势,这会儿眯着眼如猫儿一样恹恹地斜缩在座位里。觉哉觉得此刻特别的不知所措,眼睛如着了魔似的不受控制的老往边上瞄,心里一种彷徨的情绪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惊慌,是的,属于偷窥者的窃喜的惊慌。
额角在寒冬凌冽的气温下,也微微显着汗,觉哉很是不舒服,他心里千军万马地在做天人之战。他觉得一定要做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自己莫名的情绪。身边的女人似乎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隐隐的传来,在幽闭的空间里无限的扩大,溢满了觉哉的耳朵,一阵一阵拨冗着此刻全身紧绷的觉哉的神经,一声声,清晰无比。
觉哉能看见偶尔透过玻璃的一缕阳光洒在女人圆圆的脸上,白瓷般的皮肤泛着莹白柔和的光,脸上光影里略显金色的绒毛暖暖的静谧,狭长的眼线瞌成一道弯弯的弧线,在他的心尖上落下一排阴阴荦荦
觉哉突然有些后悔了,是不是一时的好奇晕了他的心志,让他情不自已的上了这辆慢悠悠驶向长流中的车?他隐隐的觉得,也许从他踏进车门的这一刻起,他的命运也将在这里转弯,为了这个身边眯着眼、不屑于顾、时刻带着面具的、“泼猴”一样的女人。
觉哉心里两种情绪焦灼对抗着:一方面,理智告诫他,他应该赶紧踩下刹车,远离这个危险的、有着莫名强大吸引力的女人;另一方面,强烈的愿望支配着他,更加深入地去接近她、探知她,甚至于不惜一切地去保护她、怜惜她。后一种感觉是如此的浑厚,乃至于他三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强烈的渴望。他觉得自己有生以来所有积蓄蕴藏的力量,只为某一刻的蓄势待发,如火如荼的释放,只为候着这个不待见他的女人,哪怕“赴汤”,哪怕“蹈火”,在所不惜!
悲情可怜的男人,又在重复着寓言里“渔夫”的故事,冥冥之中上帝在他偶尔清醒的糊涂里,已经多次敲响了警钟。迷糊了心智的他当然不知道,他那刻的如鸦片一样的渴望,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曲折与磨难,在之后不久的日子里,地狱之火确实焚烧了他整个的人生,席卷了身边的一切,摧古拉朽地粉身成齑!
“让我将你心儿留下,试着将它慢慢溶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是否为我丝丝牵挂,仍然爱我无法自拔,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达的地方啊?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大地,藏着你最深处的秘密。或许我不该问,让你平静的心再起涟漪,只是爱你的心超出了界限,我想拥有你所有的一切!应该是我不该问,不该让你再将往事重提,只是心中的枷锁,该如何才能解脱?!” --------------伍佰《挪威的森林》
这就是当时觉哉心情的写照,那个沧桑的、嘶哑的、近乎吼叫的宣泄,就是他此刻充斥着满胸满膛的无法左右的念想。